易川一时间听入了神,不知不觉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差点就要和身前那人贴上脸。
那人感觉到旁边隐约传来的压迫感,下意识扭头一看,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谁啊!”
那几人正聊得兴起,谁也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的易川,此时一个人的叫喊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几人停下话头,几双眼睛盯着易川。
易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退后两步和那几人拉开距离。
“当——”
那人正待再吐槽些什么,悠长的钟声突然撞进众人耳朵。易川摸着头的手顿住,猛地抬头看向声源处——基地中央那座目测高度超过五十米的巨型钟塔。
“走了走了,回家了!”这声钟鸣刚落,身前那几人都不再纠结突然出现的易川,有人吆喝了一声,几人眨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易川疑惑地原地转了一圈,他发现不只是这几人这样反常,这条街上原本慢悠悠走路的人都加快了步伐,纷乱的脚步声代替了嘈杂的人声。
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还停留在原地的易川显得像个异类,但没耽搁几秒,他也动了起来。
因为他从哑巴的记忆里面获取了这钟声的含义。
北川基地每天会在晚上十一点起,每隔半小时敲响一声钟响,告诫居住在外城的民众迅速回家,若在第三声钟响,也即零点后还在街上游荡,就有可能被巡逻队抓住。
易川朝着记忆中哑巴在北川的家快步走去。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第二声钟响后,许多人不再满足于快步走,而是狂奔了起来,都是往各自住处赶的外城人。
易川眉头一皱,也跟着跑了起来,哑巴的住处离基地入口相当远,要不是这基地不允许有吃白食的乞丐存在,他都想随便找个街角熬一晚上了。
“当——”
第三声钟声响了起来,街上原本就昏暗的路灯同一时间全部熄灭,外城区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街上几乎只剩下易川一人,这也怪他先前完全没有记起来外城还有宵禁一说。
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发现即使外城断电后,似乎也没有特别黑,有层淡淡的莹莹微光浮于空中,至少能够勉强辨清路。
他顺着微光抬头往光源处看去,内城区依旧灯火辉煌,一座巨型建筑的光亮尤其之盛,其高度不比钟塔低,像一道光柱劈开黑暗,把周围高楼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
“……求你了,别抓我!”
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易川敛去目光,身体一矮,借着夜色的遮掩,闪身躲进街边一处半人高的木箱后。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哀求声还在继续,混着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被拖拽着往前挪。
易川屏住呼吸,从木箱的缝隙往外看,三道手电筒的光亮突然从街角刺进来,三个穿着蓝灰制服的人正压着一个中年男人往这边走。
那中年男人的嘴角淤青,脸上沾满土灰,嘴里还在不住地求情。
“喊什么!”
其中一人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在那人腿弯处,那人踉跄一下就要往前扑,但后衣领被另一人紧紧勒着,几乎是强拖着他在走。
“宵禁后还在外面晃,按规矩就得带去羁留点关上一天,哪来的下次?”
等到几人的声音小到听不见,易川才从木箱后走了出来,步履沉重地边躲边赶路。
若是宵禁后被抓住只是关上一天,外城区的人也不会这么慌张。
根据北川基地出台的有关宵禁的法规规定,所有工作点不允许正常录用任何去过羁留点的人。
所以去过羁留点的人想要活下来,只能跟黑户一样,过着拼死拼活工作,只够吃一顿饭的日子。
易川穿过数条街,来到一道敞开的铁门前,铁门的锁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铁门后是外城区面积最大的贫民窟,住在这里的人每天花费五积分即可获得一个床位。
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一层小土屋内,是犹如集中营般层层叠叠的床架,一间十平米的房子里,最多的可以住上五十人。
易川沉默地穿过一排排房门紧闭的小土屋,绕到边缘处,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这片空地上,用纸壳杂草堆起了数不清的“小屋子”。
这里原是官方给贫民窟提供人文关怀给予的一片活动空地,但早已被黑户们占领,没了房屋的隔绝,呼噜磨牙声震天响。
好些的还有个纸壳遮一遮风雨,不讲究的就直接露天而席,这里的人没有隐私的余地,几乎前衿贴着后背,难闻的汗臭味直冲颅顶。
易川抬脚小心地越过好几个侧身躺着的人,来到这贫民窟边缘围墙下。
一处纸壳上铺满杂草的小屋子显得有些奢华,这小屋子后方紧贴围墙,前面并没有封口,高度不足半米,可供两个成年人平躺。
他猫着腰往里探了一眼,里面挤着五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孩,有男有女,此时都将眼睛闭着,已经陷入了熟睡。
易川靠着小屋子坐了下来,旁边有几个还未睡着的,小声地议论着“哑巴回来了”。
这处小屋子是哑巴搭的,杂草在外城区几乎没可能找到,只能从基地外带回来,但黑户们吃的不好导致体能也不行,能够外出猎核的少之又少,故而这处杂草颇多的小屋子就显得异常奢华。
哑巴每次外出,他的小窝几乎都会被人占住,但只要他一回来那些人又会把地方还给他,因为哑巴脾气不怎么样,而且加入了猎核小队。
在这些黑户眼里,能加入猎核小队的人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即使哑巴没什么能力,他的队友也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易川沉默地抬起头,夜空没有一点云,密密麻麻的星星撞入眼中,不是末世前城市里稀稀拉拉的几颗,是铺天盖地的亮,顺着天顶洒满一整条光带。
整片混乱不堪的空地里,低语声渐熄,众人缩着身子沉睡,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裹着寒意飘在空气里。
只有易川一人抬头看着星空,星光也只照在他一人身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往日里课本上学到的诗词,不知怎的,竟又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