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理琛回到自己府中的书房,屏退了左右。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白日里安陵容那双带着些许惊慌、却又强作镇定的眼眸,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会如此鬼使神差地做出这些事——安排人偷荷包制造机会,又“恰好”路过解围,还主动提出送丫鬟、塞银票。这实在不像他平日的行事作风。
但……想到她一个弱质女子,家世单薄,初入京城便遭人刁难,日后还要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他便觉得,若能以自己的方式,暗中为她铺平些许道路,让她在宫中能多一分保障,自己似乎……也能稍稍安心些。
只是,这份心思,注定只能深埋心底。她是即将入宫的嫔妃,他是天子近臣。云泥之别,鸿沟天堑。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阿琛。” 一声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呼唤在门口响起。果郡王允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斜倚在门框上,摇着手中的折扇,挑眉看着他,“今日这出戏,安排得挺周全啊?又是偷荷包,又是送人送银子的。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图理琛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对着允礼抱拳一礼:“王爷。此事……还望王爷代为保密。”
允礼“唰”地合上扇子,走上前不满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少来这套!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就你我二人,何需在意这些虚礼?你放心,我自然会替你保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探究,“只是……我实在好奇,你图理琛向来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怎么对那位安小主,就这般……不同?”
图理琛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苦涩:“允礼,你不懂。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就是宫门口那一眼……我便知道,是她了。”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可是,她是皇上钦点的嫔妃,我……只是御前侍卫。注定是有缘无分。往后……只要能远远地知道她在宫中一切安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允礼看着他这副情根深种却又清醒克制的模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是不懂,也懒得说你。不过,你想好了没有?以什么名义把人送过去?我可听说了,这位安小主家中贫寒,在松阳时便不受她父亲待见,家中绝无可能给她送人送钱。你总不能直接说是你送的罢?”
图理琛收回目光,眼中已恢复冷静:“此事我已有计较。我与济州协领沈自山有几分故交,便假托他的名义,以沈家怜惜安小主、又因沈小主之故加以照拂为名,将人送去甄府。她们姐妹三人皆是聪慧之人,自会明白其中关窍,也会妥善应对。”
允礼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周全的主意。不过阿琛,我可提醒你,日后在宫中,你万万不可流露出半分对她的特别关注。否则,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更会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甚至可能牵连家族。其中的利害,你比我更清楚。”
图理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神却无比清醒:“我明白。身在局中,更需谨言慎行。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时的允礼,尚不能完全体会图理琛这番刻骨铭心的无奈与隐忍。他更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在圆明园的那一池春水边,当他初见那个赤足戏水、巧笑倩兮的甄嬛时,他也会瞬间明了何为“一见钟情”,何为“情难自禁”。而他对甄嬛那份注定无果的深情,也将如同此刻图理琛对安陵容的痴念一般,必须深深地、牢牢地压在心底,成为一生无法言说的秘密。甚至当她们姐妹二人好不容易挣脱宫廷牢笼,哪怕是在甘露寺、凌云峰那样清苦的地方,当他们以为终于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时,命运的齿轮却会再次无情转动,将她们重新推回那金碧辉煌的牢笼,让那份近在咫尺的幸福,再次化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此刻,书房内烛火摇曳,图理琛与允礼相对无言,一个为情所困,一个尚不解风情。窗外,月色依旧清冷,照着这人间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