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薄雾笼罩着凯恩城堡的庭院,马蹄踏在湿润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卢修斯身披锁甲,猩红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着站在台阶上坚持为他送行的克劳狄乌斯,俯身一拜。
克劳狄乌斯裹着厚重的熊皮大氅,苍白的面容在晨光照射下愈发白嫩。
“哥哥,您不该出来的,有爱达斯和梅林送我就够了。”
卢修斯行完礼,快步上前握住那双如枯枝般瘦骨嶙峋的手掌。
克劳狄乌斯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镶嵌蓝宝石的护身符放在他手中。
“卢修斯,你带着它,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护身符,希望有一天,他能跟你一同前往“乐园”。”
卢修斯郑重地将护身符挂在颈间,抬头望到梅林穿着他小时候穿过的皮甲跑过来,他的满头银白发被晨露打湿,结成一团贴在额前。
卢修斯蹲下身,捏了捏他圆润的脸蛋笑道:“梅林,你要在家照顾好公爵和夫人,知道吗?”
“父亲,我向你发誓,我能做到!”
梅林挺起胸膛,紫色眼眸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坚毅,当卢修斯凑近点时,他极轻地补充道:“东西我都藏在老地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好,那我走了。”
卢修斯起身摸散了梅林的头发,与躲在廊柱阴影里的爱达斯对视一眼。
爱达斯双手交叠在隆起的腹部,晨风吹散了她刻意梳理的发髻,却吹不动她的脚步。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卢修斯跨上佣人牵来的战马。
卢修斯在马背上回身最后环视为他送行的众人:病弱的兄长、年幼的养子、深爱着他的爱达斯、以及她的腹部......
“卢修斯,愿主保佑你平安归来!”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这反常的中气十足的嗓音让卢修斯心头一紧。
他凝视着克劳狄乌斯眼中闪烁着的奇异光彩,双腿收拢,战马嘶鸣着冲向敞开的城堡大门。
卢修斯没有再回头,但背后传来的三道目光却如烧红的铁块般,烙印在他的脊背上。
一道炽热如火焰,一道温柔如月光,还有一道死寂如残阳。
......
爱达斯扶着高耸的腹部,艰难地挪进主卧,窗外的秋阳将室内照得透亮,却驱散不了房间里弥漫的腐朽气息。
克劳狄乌斯躺在层层叠叠的天鹅绒被褥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曾经俊朗的面容如今凹陷得不成人形,灰白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当爱达斯走近时,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干裂的嘴唇蠕动半天,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克劳狄乌斯,卢修斯来信了。”
爱达斯在女仆搀扶下小心地坐在床沿,让房间里面照顾克劳狄乌斯的佣人出去,才展开那封带着战场气息的信笺。
“他们已经到了巴黎,正与入侵高卢的马克西穆斯对峙。但马克西穆斯的粮草即将耗尽,所以决战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然后...”
她刻意放柔声音,一字一句地读着卢修斯对他们的牵挂:对克劳狄乌斯病情的忧虑,对梅林学业的关心,最后才是对她胃口好坏的那句简短问候。
“这个没良心的...”
爱达斯在心中小声嘟囔着,但脸上仍然挂着温柔的笑意,仿佛穿越时空,来到卢修斯身边,亲眼看着他写下这封信。
克劳狄乌斯听到卢修斯快打完仗回来了,发出“嗬嗬”的怪笑声。
“别激动!听医师的话。”
爱达斯慌忙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生怕这阵笑声会要了他的命。
克劳狄乌斯的笑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他直勾勾地盯着爱达斯依然娇艳的面容,突然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爱达斯正在整理信纸的动作僵住了,她缓缓抬头,对上克劳狄乌斯异常清明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说什么”
“你爱的那个男人!还有...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克劳狄乌斯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酷刑,但他还是问了出口。
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临死前他想当个明白鬼,不想带着困惑离开人间。
爱达斯手中的信纸如秋叶般飘摇着坠地,她往后仰倒差点从床沿摔下去,连忙抓住帷帐才稳住身形。
“你...你怎么...”
爱达斯的嘴唇颤抖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腹中的胎儿突然剧烈踢动她的肚子,仿佛也在跟着她一起惊慌失措。
“是...厨房的雅克?还是...马厩的托马斯?”
克劳狄乌斯艰难地抬起手臂搭在床沿,声音轻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般疏松平常。
爱达斯死死攥住裙摆,昂贵的丝绸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张了张嘴,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克劳狄乌斯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突然嗤笑一声:“别费心思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卢修斯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就算我死了,你和你的孩子...也休想从凯恩家族手里拿走一分一毫...”
爱达斯没想到克劳狄乌斯会如此绝情,她好歹照顾了他将近五年,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
她怨毒的目光如尖刀般刺向克劳狄乌斯那张枯槁的脸,双手下意识捂住隆起的腹部,轻轻安抚着因她情绪波动而躁动的胎儿。
“克劳狄乌斯,我发誓...这个孩子流的就是凯恩家族的血!”
克劳狄乌斯瞪大双眼,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
“卢修斯!”
一滴清泪从他凹陷的眼角滑落,渗入斑白的鬓角,但很快他的表情又缓和下来,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也好...我凯恩家族有后了...讨伐莉亚的使命...还有人能继续去做...谢谢...”
克劳狄乌斯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的胸膛缓缓起伏,最终归于平静。
爱达斯怔怔地看着他失去焦距的双眼,突然扑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手指紧紧攥着他早已冰冷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在门外守候的佣人们听到爱达斯断断续续的哭声,立刻推门而入。
当他们看到床榻上已然安息的克劳狄乌斯,以及伏在他身上恸哭的爱达斯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公爵大人...”
跟随克劳狄乌斯许久的年迈佣人低声祷告,随即指挥众人开始处理后事。
爱达斯被女仆搀扶着起身,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梅林静静地站在门边,紫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轻轻摩挲着颈间的吊坠,目光在克劳狄乌斯和爱达斯之间游移。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凯恩城堡的尖顶,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一个时代,就此终结。
......
卢修斯勒住战马,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铠甲缝隙流进衣服里,湿滑的黏腻感令他身体极不舒适。
整支千人军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士兵们的衣服吸饱了雨水,沉重地垂身上。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际,卢修斯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下意识转头望向兰斯的方向。
“大人?”
副官刚开口,卢修斯面前的空气迸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一道裂隙凭空出现,紧接着塞巴斯蒂安踉跄着跌倒在地。
他的长袍被血浸透,右臂诡异地扭曲着,左眼处还插着半截断箭。
“卢修斯...巴黎...通往里昂的旧商道...陛下被叛徒出卖遗弃,正被叛军追击,需要立即...”
又一道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卢修斯这才发现他腰间别着格拉提安常戴的戒指。
“来人,带塞巴斯蒂安大人下去治疗。”
卢修斯的声音比雨水更冷,当士兵们抬走奄奄一息的塞巴斯蒂安后,他望向身后沉默的军队。
雨水模糊了每一张面孔,这些士兵里有跟随他平定西北叛乱的老兵,有兰斯农民家的长子,有刚继承父亲铠甲的少年。
他们靴底的泥浆来自凯恩家族的庄园,铠甲下或许还穿着妻儿编织的衣服。
副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卢修斯问道:“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皇帝都...”
卢修斯摩挲着颈间的蓝宝石护身符,克劳狄乌斯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卢修斯,平安回来!”
面对当下的困局,卢修斯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继续前进,或许能救出格拉提安,但代价是身后这一千多人的身家性命与他们背后的家庭。
要么折返到后方,那他一定能将他们带回家,但他个人很可能与那些遗弃格拉提安的人一同背上叛君的骂名,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战马不安地踏着泥水,卢修斯扯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向他身后的士兵们。
“传令...全军掉头,朝第戎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