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死活不同意。
他抱着那份名为《一个官僚主义者的挽歌》的剧本，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天尊！此事绝无可能！老臣我……我宁死不从！”他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
“我李长庚为天庭操劳百万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你……你怎能如此污我清白！
让我去演一个……一个什么‘官僚主义者’？还要唱挽歌？这是诛心！这是诛心啊！”
“哎，老李，你先别激动，你先看看剧本内容嘛。”陈晨苦口婆心地劝道，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这只是一个角色，一个设定，不是说你本人就是这样的人。再说了，这个角色，最后可是升华了的，是悲壮的英雄！”
“我不要当这种英雄！”太白金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臣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好本职工作，为天律司管好后勤，为天尊分忧。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交给孙大圣他们这些年轻人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陈晨这家伙就是个魔鬼。
他不仅要你干活，还要你“献身”，把你放在火上烤，烤完了还要问你香不香。
“年轻人？”陈晨挑了挑眉，
“老李，你这话就不对了。对抗天魔，人人有责，不分老幼。怎么，你这是想搞年龄歧视，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推到一线，你个老同志就在后面享清福？”
一顶“搞内部矛盾”的大帽子扣下来，太白金星顿时噎住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晨步步紧逼，
“现在战况紧急，每一份力量都至关重要。
你作为天律司的首席运营官，神话模因与叙事构建部的部长，掌握着巨大的资源和影响力。
你的‘下凡’，能覆盖到孙悟空他们覆盖不到的人群，能瓦解掉天魔最顽固的一块阵地。这不仅仅是演戏，这是在打仗！
你现在跟我说，你因为所谓的‘脸面’、‘体统’，就要临阵脱逃？”
陈晨的声音越来越大，控制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太白金星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
他知道陈晨是在胡搅蛮缠，偷换概念，但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站在“大义”的制高点上，让他无法反驳。
拒绝？
那就是不顾大局，自私自利，贪生怕死。
接受？
那他一世的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雅典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太白金星输定了。在“逻辑”的层面，太白金星或许还能和陈晨辩一辩。
但在“玩赖”和“扣帽子”的层面，十个太白金星也顶不上一个陈晨。
“我……”太白金星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他看着陈晨那张写满了“你不答应就是千古罪人”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就对了嘛！”陈晨见他松动，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
“老李，我就知道你深明大义！来来来，我们再合计合计剧本细节。
我跟你说，你这个角色的核心矛盾，就是‘程序的正义’和‘结果的正义’之间的冲突。
前期，你是一个极致的规则维护者，相信只要程序不出错，一切就都是对的。
然后，我给你安排一个事件……”
太白金星已经放弃了抵抗，面如死灰地听着陈晨口沫横飞地讲述着他即将到来的“悲惨人生”。
三天后，“万界灵网”突然发布了一条紧急公告。
【天律司监察部联合万界审计署，对首席运营官太白金星所执掌的‘神话模因与叙事构建部’，进行突击审查。】
这条公告一出，全网哗然。
“卧槽？什么情况？查到太白金星头上了？”
“太白金星不是天庭的老好人，陈天尊的铁杆狗腿子吗？怎么突然被查了？”
“内部斗争？陈天尊要卸磨杀驴了？”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紧接着，一个名为“天律司特别调查组”的官方账号，开启了全程直播。
直播画面中，一群身穿黑色制服，表情冷峻的监察官员，冲进了太白金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卷宗，被一一翻开、审查。
太白金星本人，则被“请”到了一间小小的审讯室里，面对着镜头和几位主审官。
他依然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官服，但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太白金星，”主审官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在对‘第73号边缘世界’的毁灭事件进行溯源时，发现了一笔异常的资源调动申请。
该世界曾在一个月前，向你的部门，发出了最高级别的‘模因污染’求援。
根据天律司第101号应急预案，你的部门，应在十二个时辰内，调拨至少三名‘神话级’战力，前往支援。”
“但是，”主审官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们查遍了所有的出勤记录，没有任何支援记录。而你的部门，却在那一天，批准了一项‘天庭园林维护’的预算，将本该用于支援的能量，调拨去修剪瑶池的万年桃树了！”
“最终，第73号世界，因未能得到及时救援，被‘天魔’的虚无模因彻底侵蚀，整个世界的信息熵，归于死寂。对此，你作何解释？”
太白金星看着那份文件，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观看直播的亿万用户，全都炸了。
“我操！真的假的？为了修剪桃树，放弃了一个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天庭秩序’？这就是那个天天把‘规矩’挂在嘴边的太白金星？”
“官僚主义害死人啊！我早就说了，这帮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太令人失望了……我一直以为，太白金星是最可靠的神仙……”
而“深夜故事会”里，天魔的信徒们，则迎来了久违的狂欢。
【用户天魔甲】：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信奉的“秩序”！它僵化、冷漠、毫无人性！在规则面前，一个世界的生死，还不如几棵桃树的枝叶重要！
【用户天魔乙】：放弃吧！所谓的系统，所谓的规则，都只是上位者用来束缚你们的枷锁！它不会保护你们，只会在关键时刻，成为你们的催命符！
负面情绪，如同海啸一般，在灵网的各个角落里滋生、蔓延。
审讯室里，太白金星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无力：
“我……我是按照规定办事的。
那份求援申请……它的格式不正确，缺少了‘玉皇大天尊’的签印。
按照流程，我只能将其驳回，打回重审……而园林维护的预算申请，所有的手续都是齐全的，我没有理由不批准……”
他的辩解，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所以，在你的眼里，一个世界的亿万生灵，还比不上一个不存在的‘签印’重要？”主审官冷冷地质问。
太白金星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他演不下去了。
不，他演得太好了。因为此刻，他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陈晨给他的剧本，精准地戳在了他的痛处。
他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对“规则”和“程序”的坚守。
他相信，这是维系宇宙稳定的基石。
但现在，这个剧本，却用一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向他，也向所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当规则本身，成为作恶的帮凶时，你当如何？
直播的最后，判决结果被当众宣布。
【经天律司最高委员会裁定，首席运营官太白金星，因玩忽职守，墨守成规，导致第73号世界毁灭，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罪无可赦。】
【撤销其天律司一切职务，打入‘天道废案库’，整理上古废弃卷宗，直至宇宙终结，以儆效尤！】
画面定格在太白金星被两名法警带走，那落寞、苍老、佝偻的背影上。
他一生的荣耀和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尘埃。
他成了天庭有史以来，最大的“背锅侠”。
天律司控制室里，陈晨静静地看着屏幕，一言不发。
雅典娜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能感觉到，他的道心，真的动摇了。”
“不大。”陈晨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要想让那些最顽固的‘秩序信徒’破防，就必须用他们最信奉的东西，来打败他们。我们必须先亲手‘杀死’那个旧的‘秩序之神’太白金星……”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然后，才能让他，从废墟里，浴火重生。”
直播并没有结束。
镜头跟随着太白金星，来到了所谓的“天道废案库”。
那是一个被遗忘在时空夹缝里的巨大空间，无边无际，灰蒙蒙的一片。
空中漂浮着亿万个残破的光球，每一个光球里，都封存着一份被天道法则所淘汰、废弃的古老记录。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死寂和尘埃。
太白金星被扔在了这里。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昔日那个精气神十足的仙官，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千万岁。他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像一个凡间最落魄的老者。
直播镜头就这么静静地对着他，没有旁白，没有配乐。
无数的观众，就这么看着。
有的人在咒骂，有的人在嘲笑，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同情。
他们看到，太白金星在漫无目的地漂浮了很久之后，终于，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光球。
光球破碎，一道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段被废弃的，关于某个早已消失的洪荒种族的史诗。
太白金星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被遗忘的故事，被尘封的历史，被淘汰的法则，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神魂。
在直播镜头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匿名账号，缓缓地飘出了一行弹幕。
【当世界抛弃你时，你是否，有勇气，去拥抱那些，同样被世界抛弃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