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中心,江海市分部。
地下三层,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审讯室里,灯光白得刺眼。
迈克尔神父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但他却比被最沉重的镣铐锁住还要僵硬。
他那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神父袍,此刻已经满是褶皱,被冷汗浸得一片深一片浅。
他低着头,湛蓝色的眸子里空空荡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高清监控录像——江海港区公园里,他们一行十二人,前一秒还意气风发,吟诵着古奥的祷词,试图展开“圣域”。
后一秒,就在那无形的神威下,集体跪倒,狼狈得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每一次画面循环到他们跪下的那一刻,迈克尔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
耻辱。
不,那已经超越了耻辱。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最深处的恐惧和……颠覆。
他信仰了一生的“上主”,他引以为傲的“圣光”,在那片土地上,在那尊巍峨神只的漠然注视下,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最后那道直接烙印在他意识深处的意念。
“In mea terra, venerare meos deos.”
在我的土地上,跪拜我的神明。
那不是警告,不是威胁,而是一句陈述。
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河水会向下奔流一样,是一条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真理。
说出那句话的存在,其位格之高,已经超出了他过去对“神”这个词汇的所有理解。
他引以为傲的“异端裁判所第七执行官”的身份,在那样的存在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算不上。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猎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表情严肃的记录员。
她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迈克尔面前的金属桌上,自己则拉开椅子,坐到了对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迈克尔。
审讯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里,无论他们问什么,迈克尔都如同梦游,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几句拉丁文,精神状态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手下的十一名圣殿守卫,情况更糟,有两个已经彻底失心疯,被送去了特殊医疗室,剩下的也都跟丢了魂一样,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猎鹰很有耐心。她知道,对付这种狂信徒,常规的心理压迫手段效果不大。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他们的信仰,好像……被人从根上敲碎了。
“迈克尔先生。”猎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们需要谈谈。”
迈克尔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聚焦在猎鹰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声音:“魔鬼……你们……你们与魔鬼做了交易……”
“魔鬼?”猎鹰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不,我们不信那个。我们只相信,在华夏的土地上,就要遵守华夏的规矩。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双锐利的眸子直视着迈克ルの眼底:“我想,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你们所谓‘净化’的对象,究竟是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迈克尔恐惧的闸门。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神……那是一个真正的神!一个……一个古老的神国!我们闯进了一个神国!主啊,我们冒犯了一位……一位异教的正神!”
他不再说什么“亡灵”、“伪神”。
亲身感受过那浩瀚如渊的神威后,再用那些词汇,就是自欺欺人。
猎鹰看着他终于崩溃的样子,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生出一股荒谬感。
这群在西方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异端裁判所成员,来到东方,连对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道神谕吓破了胆。
她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拨通了京城的号码。
“古组长,目标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但情况有些特殊,他们似乎受到了过度惊吓,无法进行有效沟通。从目前获取的零碎信息判断,他们将江海市的城隍神域,判定为‘神国’,并将……杏花村那位,视为神国之主。”
电话那头,古砚沉默了片刻。
“过度惊吓?”他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看来,我们的新邻居,给这群客人的见面礼,分量很足啊。”
“是的,很足。”猎鹰的语气里也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古组长,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他们的身份特殊,总不能一直关着。”
古砚沉吟道:“常规手段对他们没用,外交途径又会陷入扯皮。这件事的根源,不在我们,也不在他们,而在杏花村。”
猎鹰立刻明白了:“您的意思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古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凡人’的处理范畴,成了一次……神明级别的‘外交事件’。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审讯,而是‘传话’。”
“传话?”
“没错。让王珂同志去一趟杏花村。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土地爷汇报。问问他老人家,对于这几位私闯自家院子,还想动手拆家的‘客人’,打算怎么发落。”
挂断电话,猎鹰看着对面失魂落魄的迈克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跨国超凡势力的精英小队,他们的命运,此刻竟然要由一名记者去求一道神谕来决定。
这世界,变得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
杏花村,土地庙。
香火鼎盛,青烟袅袅。
王珂跪在蒲团上,神情肃穆,将从猎鹰那里得知的全部情况,在心中默默祷告,一一向神像诉说。
她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神使”兼“联络员”的身份。她知道,自己每一次的祈祷,都是在为两个庞然大物——九州中心和杏花村土地神——之间,搭建沟通的桥梁。
庙内,神像的眼眸中,古井无波。
陈晨“听”着王珂的汇报,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梵蒂冈?异端裁判所?
在他这位曾经的天庭公务员看来,这些不过是凡间某个角落里自行发展起来的“野生”超凡传承罢了。论底蕴,论体系,论规则的严谨性,跟传承了无数元会的天庭、地府比起来,简直就是草台班子和正规军的区别。
那道城隍神威,外加他的一句神念“宣判”,对付他们,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
不过,古砚那只老狐狸的做法,倒是很对他的胃口。
把皮球踢回来,让他来定性,来处理。这既是尊重,也是一种姿态。表明了官方的态度:在您的地盘上,您说了算。
这种默契,让陈晨很舒服。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该怎么处理这几个“圣徒”呢?
杀了?没必要。显得自己气量太小,而且吃相难看。
放了?也不行。不给点教训,岂不是显得他华夏神明好欺负,谁都能来踩一脚?
陈晨的神念在江海市上空一扫而过,看到了被关押在秘密基地里,如同惊弓之鸟的迈克尔等人,也看到了笼罩在城市上空,属于城隍张援朝的、日益稳固的金色神域法网。
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既能彰显神威,又能拿到实际好处,还能顺便恶心一下对手的主意。
于是,正在虔诚祈祷的王珂,脑海中清晰地接收到了一段平静而威严的神谕。
这段神谕的内容,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表情变得异常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俏脸通红。
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消化完这道“神旨”,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起身快步走出了土地庙,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猎鹰的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
“王记者,怎么样?土地爷……有什么指示?”猎鹰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王珂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庄重,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那道神谕:
“土地爷说了。”
“第一,这伙西方人,未经报备,擅自在其神域内展开具有污染性的‘圣域’,严重破坏了城隍神域的灵脉风水,性质等同于在他家客厅里随地大小便,极其恶劣。”
“第二,他们在公园里搞宗教活动,声音太大,神光太亮,吓到了公园池塘里由他老人家亲自开过光的九条锦鲤。导致其中三条茶饭不斯,两条精神恍惚,四条至今看到白光还会抽搐。这属于虐待神兽,罪加一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身上那股所谓的‘圣光’,味道很难闻,严重污染了江海市上空的空气质量,影响了市民们的吐纳。这是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
猎鹰在电话那头听得一愣一愣的,握着电话的手都僵住了。
虐待神兽?环境污染?
这是神谕?怎么听着……跟街道办开罚单的措辞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提问,就听王珂用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处理意见。
“所以,土地爷降下法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着令九州中心,代为执行。向该西方宗教组织,开具神明的第一张‘罚单’。要求其为上述三项罪名,进行赔偿。”
“至于赔偿的明细……土地爷他老人家,稍后会列个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