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临江县政府大楼,顶层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杨关道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关于“江海-港口市经济合作区”的初步规划方案,眼神却有些飘忽,完全看不进去。
这是关乎江海未来15年发展的大工程,理应不容有失。
然而,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投资人陈天佑的儿子失踪了,根据警方反馈的信息。
孩子应该是被绑架了。
杨关道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下午李克彰汇报的内容。
“四个轮胎同时爆裂,找不到任何外力痕迹。”
“那个叫金玄的,当场疯癫,胡言乱语,说出了幕后指使者‘墨尘’。”
“最关键的是那个册子,上面用血写着李晓君的生辰八字。”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一股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
杨关道是个老党员,几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让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这些东西。
可上次他走投无路之下去杏花村土地庙求神,之后土地爷竟真的帮他寻回失踪的孙子,一切都还记忆犹新。
而这一次,土地庙再次显灵,以一种堪称“神罚”的方式,保护了那个他亲自过问、特意关照过的可怜女孩李晓君。
这让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地动摇。
如果真的有神,那自己头顶三尺,是否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
自己为官一任,宵衣旰食,自问无愧于心。
“土地爷……”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心中默默念叨。
“我杨关道一生不求富贵,只求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大好局面就在眼前,港口市的投资,关乎临江未来十年的发展,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越想越心烦,他猛地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去杏花村。”他对门外的司机兼警卫员小张只说了四个字。
小张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立刻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红旗轿车,再次于深夜中,悄无声息地驶向那个越来越充满神秘色彩的小山村。
这一次,杨关道没有让车开到村口。
他在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独自一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座熟悉的土地庙。
深夜的土地庙,香火缭绕,比他上次来时更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庙前广场上,那辆被神罚的奥迪A6还被好事者用绳子圈了起来,像个示众的囚徒,无声地诉说着白天的神迹。
杨关道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庙前,没有像上次那样跪拜,只是深深地鞠了三躬。
他觉得,自己上次求神,已经是一种交换。
“土地公在上,杨关道前来拜谢。”他低声说道。
“感谢您替我那找回了孙儿之事,您是我杨家的大恩人,杨某不敢再奢求神明垂怜。
只望您能继续保佑临江一方水土,保佑即将到来的跨区域合作能够顺顺利利,造福百姓。
若能如此,我必将为您重塑金身,再扩庙宇。”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躬,转身便准备离开。
他觉得自己想通了,公与私,他必须分清。
不能再用治下的功绩去和神明交换个人的私愿。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困倦感猛地袭来,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
神像之内,陈晨几乎要笑出声。
好一个杨关道,居然还学会以退为进了!不求私事,只求公事,还许下重塑金身的宏愿,这是要把自己架在道德高地上啊。
可惜,你面对的,不是什么死板的神明。
“想跑?晚了!鱼已经咬钩,哪有让你脱钩的道理!”
陈晨心念一动,早已准备多时的磅礴神力,裹挟着那两段关键信息,化作一道无形的洪流,悍然冲入了杨关道的意识之海。
“入梦!”
杨关道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紧接着,一幅幅画面如同电影快放般在他脑中炸开。
第一幕,是在一个盛大辉煌的签约仪式上。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市里的领导,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被称为“陈天佑”的港岛巨富。
掌声雷动,闪光灯亮如白昼,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画面一转,场景变成了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庞大经济园区,无数工人挥汗如雨,一派欣欣向荣。
然而,下一秒,天色骤变,乌云蔽日。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疯狂逃窜,车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喊。
他看清了那孩子的脸,正是陈天佑带来的幼子,范复生!
警笛声大作,画面切换到了一间阴暗的地下室,孩子被蒙着眼睛,惊恐地哭泣。
紧接着,是无数愤怒的记者,是港岛媒体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投资天堂变炼狱!巨富之子在江海市遭绑架!》、《炎国营商环境堪忧,安全问题亮起红灯!》。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新闻发布会上,被无数话筒和镜头包围,脸色惨白,百口莫辩。
他看到了上级领导震怒的脸,看到了自己被停职调查的红头文件。
那座欣欣向荣的经济园区,瞬间化为泡影,只留下一片停工的废墟。
杨关道一生的努力,他所有的政治抱负,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不!”
杨关道在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他心神即将崩溃之际,眼前的地狱景象如同镜子般破碎。
“轰!”
所有景象消失,杨关道猛地惊醒,身体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庙门口的柱子才没有摔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
夜风一吹,凉得刺骨。
他环顾四周,还是那个寂静的土地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南柯一梦。
但那段清晰无比的信息,却如同钢印一般,死死地刻在他的脑子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那是一个地狱。
杨关道呆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尊在夜色中显得愈发高深莫测的泥塑神像,双膝一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姿态,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地埋下。
一个在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在神前,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