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与硝烟味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久久不散。第一波北齐凶猛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潮，在联军将士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堤防前，暂时退却了。阵地前方，遗留下了层层叠叠的尸骸和破碎的兵甲，暗红的血液浸透了灰白的砾石地面，在夕阳残照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联军阵地内，伤亡惨重。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靠着矮墙或同伴的尸体喘息着，抓紧这短暂的间隙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虽然能补充的，也只剩下一点点清水和硬得能崩掉牙的干粮。压抑的呻吟声、兵器碰撞声、以及军官低声催促整备防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大战间歇特有的沉重乐章。
萧玄的左臂又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用撕下的战袍裹紧，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他拄着剑，站在阵地前沿，望着远方正在重新整队、显然即将发动更猛烈进攻的北齐军阵，眉头紧锁。墨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沾满血污，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弩箭还剩多少？”萧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足三千支。”墨九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让人心头一沉。面对五万大军的持续冲锋，这点箭矢简直是杯水车薪。
“滚木礌石呢？”
“几乎用尽了。”
萧玄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疲惫却依旧眼神坚定的士兵，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正在亲自为一名重伤北魏士兵包扎的拓跋月身上。
她银白色的铠甲上溅满了血点和污泥，原本精致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额角，但她的动作依旧沉稳而迅速，神情专注，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危险和疲惫。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此刻的亲力亲为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特而令人心折的魅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玄的目光，拓跋月处理好伤兵，站起身，向他走来。她的步伐依旧稳定，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慕容彦在消耗我们。”拓跋月开口，声音清冷，道破了眼前的困局，“他用前军疲兵，不断冲击，意在耗尽我们最后一点力气和守城物资。下一波，恐怕就是真正的精锐主力了。”
萧玄点了点头，他何尝看不出慕容彦的毒计。但看穿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没有援军，没有补给，没有退路。
“萧都督，”拓跋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萧玄，那双清澈却蕴藏着智慧与决断的美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不能再这样各自为战了。”
萧玄目光一凝，看向她。
“北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拓跋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名核心将领的耳中，“唇亡齿寒。若黑石川防线被破，北魏故土将尽落慕容彦之手，接下来便是南梁北境生灵涂炭。反之，若南梁北境不保，北魏复国最后一点希望也将彻底断绝。”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拓跋月，以北魏皇室唯一正统继承人、摄政皇姑之名，在此正式向萧都督提议——”
她目光扫过萧玄，又扫过周围所有屏息凝神的将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缔结‘魏梁军事同盟’！自此战始，北魏与南梁（萧玄部）摒弃前嫌，共抗北齐！凡我北魏境内一切资源、军队，皆由同盟统一调度指挥！凡同盟所需之一应军械、粮草、民夫，皆由我北魏方面全力筹措供应！直至将北齐势力，彻底逐出北魏国土为止！”
此言一出，不仅是南梁将领，连她身后的北魏将领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意味着，拓跋月将她和她麾下军队的命运，乃至整个北魏残存势力的未来，彻底与萧玄这个刚刚被南梁朝廷定为“叛贼”的人捆绑在了一起！并且，她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几乎将后勤保障的全副重担揽在了自己身上！
要知道，此刻的萧玄部，可是真正的弹尽粮绝！这个承诺，无异于雪中送炭，甚至是割肉饲鹰！
“皇姑！”一名北魏老将忍不住出声，面带忧色。
拓跋月却猛地一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萧玄：“萧都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我相信你的为人，更相信你我联手，方能在这绝境中搏出一线生机！这不是施舍，而是自救，更是为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你，可愿与我结此同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萧玄身上。
萧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想到，拓跋月竟有如此魄力！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做出了最果断、也是最冒险的决定！
这份信任，沉重如山！
他看着拓跋月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看到了里面毫不掩饰的诚意和决绝。他也看到了她身后那些北魏将领脸上的疑虑和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拓跋月决定的服从。
没有犹豫，萧玄猛地挺直了脊梁，尽管牵动了伤口让他脸色一白，但他的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他向前一步，与拓跋月相对而立，沉声道：“皇姑高义，萧玄……铭记心中！”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铁交鸣：“皇姑所言极是！北齐乃你我共同之死敌！唯有同心协力，方能死中求生！我萧玄，以南梁北境都督之名，接受皇姑提议！自此，魏梁即为同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抗北齐，至死方休！”
“好！”拓跋月美眸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她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装饰华贵的短刃，“既如此，你我当盟誓于此！”
她毫不犹豫地用短刃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脚下的冻土上。
萧玄见状，亦是大笑一声，豪气干云：“正当如此！”他同样用剑刃划破左手掌心，任由鲜血流淌。
两人同时伸出手，带血的手掌在空中紧紧相握！
鲜血交融，滴落尘埃！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拓跋月（萧玄）！”
“在此立誓：魏梁结盟，共抗北齐！同心同德，互不背弃！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死无葬身之地！”
铿锵有力的誓言，在血腥的战场上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血脉贲张的仪式感，深深地刻入了周围每一个见证者的心中！
“愿誓死追随皇姑！愿誓死追随都督！”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所有的北魏将领和士兵，所有的南梁将士，无论之前心中是否有疑虑，此刻都被这悲壮而豪迈的盟誓所感染，纷纷单膝跪地，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愿誓死追随盟主！”
“魏梁同盟！万胜！”
冲天的声浪，甚至暂时压过了远方北齐军阵的号角声！
盟誓既成，拓跋月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展现出了她作为摄政皇姑的雷厉风行。
她连续下达了一系列命令，语速快而清晰：
“拓跋锋将军！”
“末将在！”那名魁梧的北魏将领立刻上前。
“你即刻亲自率领我的亲卫队，持我令牌，火速前往百里外的‘飞云坞’！那里是我北魏一处秘密军械囤积点，储备有弩箭五万支，长矛三千杆，盾牌一千面，还有部分伤药！不惜一切代价，连夜运抵前线！”
“末将领命！”拓跋锋毫不迟疑，转身点齐人马，如旋风般离去。
“赫连先生！”拓跋月又看向身边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皇姑吩咐。”那文士躬身。
“你持我手书，立刻前往附近所有尚未被北齐控制的坞堡、城镇！以我的名义，征调所有粮草、牲畜、民夫！告诉他们，此战关乎北魏存亡，凡捐献物资、出人出力者，待光复之日，我拓跋月必十倍偿还，重重有赏！若有推诿阻挠者……以叛国论处！”
“是！”那文士也迅速领命而去。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北魏残存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尽管资源匮乏，但在拓跋月的强力整合下，依然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萧玄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拓跋月这是将她最后的本钱和威望，都毫无保留地押了上来！这份决断和信任，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却也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有了北魏方面全力提供的军需，尤其是那即将到来的五万支弩箭，他们就有了继续坚守下去的资本！
“报——！”一名斥候飞奔而来，脸上带着急色，“北齐中军大纛前移！慕容彦的亲卫‘铁浮屠’已经出阵！正在向我方阵地推进！”
真正的决战，要开始了！
萧玄与拓跋月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和战意。
“皇姑，看来慕容彦不想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萧玄冷笑道，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就让他来吧。”拓跋月拔出佩剑，英姿飒爽，“正好用他‘铁浮屠’的血，来祭我们魏梁同盟的大旗！”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那如同移动钢铁堡垒般缓缓压来的北齐最强重甲步兵。
身后，是刚刚缔结盟约、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联军。
身前，是势要将他们碾碎的铁甲洪流。
但此刻，他们的心中再无彷徨。
同盟既成，生死与共。
唯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