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兵之后的队伍,规模已达三千余众,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在这战乱频仍的北境之地,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然而,这支队伍的行进,却并未给沿途饱经蹂躏的土地带来新的恐慌。
在萧玄的坚持和拓跋月的默许下,一道极其严厉的军令被颁布至全军,上至将领,下至士卒,无人敢违:
“掠民财者,斩!
淫民女者,斩!
毁民宅者,斩!
杀无辜者,斩!
征用物资,必以银钱或盐帛公平交易,强取毫厘者,军法从事!”
四条斩令,如同四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伴随着执法队冷酷无情的巡视,迅速震慑住了所有可能滋生的邪念。尤其是拓跋月麾下的北魏军士,原本对于在这片“敌国”土地上约束手脚颇有微词,但在看到萧玄的亲卫“隐麟”率先垂范、甚至处罚了两名试图用劣币强买村民黍米的北魏骑兵后,所有人都收起了小心思,变得规规矩矩。
队伍所过之处,景象与其他军阀叛军截然不同。
遇到被战火摧毁的村落,军中医官会在萧玄的指示下,分出部分人手,力所能及地救治受伤的百姓,留下些许口粮。遇到集市,军需官会拿出真金白银或紧俏的盐块,按市价甚至略高的价格采购粮秣菜蔬,公平交易。行军路线尽量避开农田,若不得已通过,也严令不得践踏禾苗。
一开始,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如同受惊的兔子,远远看到军队就躲藏起来,或跪在路边瑟瑟发抖,以为又是来劫掠的瘟神。但当他们发现这支军队秋毫无犯,甚至还会留下些许救命粮食时,难以置信之余,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某日午后,队伍途经一个刚被小股叛军洗劫过的北魏村庄。断壁残垣间,哭声隐隐。几名军士在村口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北魏伤兵,穿着破烂的号服,显然是之前与叛军交战溃散下来的。
“主公,是个魏兵,看样子活不成了。”一名将领请示道,意思很明白,不必浪费药材。
萧玄下马,走到那名伤兵前。伤兵腹部中刀,肠子都快流出来了,看到萧玄等人的南梁衣甲,眼中露出恐惧和仇恨,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抬到军中医官那里去,尽力救治。”萧玄面无表情地下令。
“主公!这……”那将领愣住了,“他可是难救活了的!何况药材本就紧张……”
“他现在只是一个快死的人。”萧玄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救活他,他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叛军的动向。就算救不活,也能让这村里的北魏百姓看看,我等并非嗜杀之辈。执行命令。”
“是!”将领不敢再多言,连忙让人小心翼翼抬起那名伤兵。
这一幕,被几个躲藏在残垣后偷偷张望的村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脸上的恐惧和戒备,渐渐被震惊和困惑所取代。
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
队伍休整时,会有胆大的孩童被香气吸引,远远望着士兵们煮饭。士兵们会在军官默许下,分出一点点食物放在远处。渐渐有老人拄着拐杖前来道谢,带来一些自己腌制的咸菜或储存的干果。
萧玄严令不得扰民,却并不禁止这种小心翼翼的、自下而上的接触。他甚至会亲自与一些村中长者交谈,询问附近叛军、北齐军的动向,以及他们的苦难,并承诺若力所能及,会剿灭周边为祸的小股乱兵。
真诚的行动,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飞速传播。
“知道吗?来了支不一样的兵!不抢东西,还给看病!”
“是真的!王老汉家的傻儿子冲撞了他们的马队,当兵的都没打他,还给了块饼子!”
“听说领头的将军姓萧,是南梁的大官,但人可仁义了,还救了我们北魏的伤兵……”
“要是所有的兵都像他们这样……”
民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在乱世中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开始悄然汇聚。
这一日,队伍行进至一片相对富庶的区域,远处山峦间,可见几座依险而建、戒备森严的坞堡。这些地方豪强修筑的堡垒,在乱世中成了百姓们抱团自保的孤岛,通常极其排外,对任何过往军队都充满警惕。
探马回报,最大的那座张氏坞堡,堡门紧闭,垛口后弓弩森严,显然已严阵以待。
拓跋月柳眉微蹙:“这些坞堡易守难攻,态度顽固,恐难通过。是否绕路?”
萧玄看了看地势,摇了摇头:“此乃通往黑风峪的必经之路之一,绕路需多耗两日。我去试试。”
他仅带墨九和两名亲卫,策马来到坞堡吊桥之外一箭之地,朗声道:“南梁萧玄,借道而过,绝无恶意,请堡主一见!”
堡墙上沉默片刻,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传来:“可是……在野狼谷大破秃鹰发粮队,沿途赈济百姓、救治伤兵的萧将军?”
萧玄微微一怔,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正是在下。”
堡墙上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片刻后,那苍老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许多:“老朽乃此堡堡主张崇,久闻将军仁义之名!将军队伍可否暂退三里?容我堡中商议!”
萧玄点头:“可。”
队伍依言后撤三里等候。
约莫半个时辰后,坞堡吊桥竟然缓缓放下!堡主张崇亲自带着几名族老和乡绅,抬着几坛酒和几只肥羊,徒步走了出来,来到萧玄军前,躬身行礼:
“将军仁义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我张家堡愿献上薄酒肥羊,犒劳王师!并请将军入堡歇息!”
态度前倨后恭,转变之大,令拓跋月都暗自惊讶。
萧玄下马还礼:“堡主厚意,萧某心领。然军务在身,不便入堡打扰。只需允我大军通行,公平买卖些粮草清水即可。”
张堡主闻言,更是感慨,执意要将酒肉留下,并命令堡门大开,任由军队通过,还以极低的价格出售了大量粮草。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萧玄队伍通过后,张堡主竟派其子率领三百堡丁,自愿加入队伍,声称“愿随将军讨伐无道,庇佑乡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张氏坞堡的例子,附近其他几座规模稍小的坞堡也纷纷效仿,或送来粮草,或允许通过,甚至也有派兵加入者。
短短数日间,萧玄与拓跋月的联军,竟未费一兵一卒,反而得到了大量的物资补充和数百名熟悉当地地形、士气高昂的生力军!
军队规模悄然扩大,士气愈发高昂。
拓跋月看着身边那些来自不同坞堡、却同样对萧玄充满敬仰的新兵,看着沿途百姓从恐惧躲避到主动箪食壶浆的场景,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她看向骑行在前方、身姿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萧玄,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个男人,能在金殿之上血溅五步,冷酷锄奸;也能在野狼谷中状若疯魔,枪挑群敌;此刻,却又能以仁德之举,化干戈为玉帛,不战而屈人之兵,收拢人心。
暴烈与仁慈,杀戮与救赎,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大的魅力。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南梁朝廷那般忌惮他,为何那个如同毒蝎般的红蝎,会对他那般“感兴趣”。
萧玄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过头,阳光照在他苍白的侧脸上,他微微颔首,眼神平静依旧。
民心所向,仁者无敌。
这或许不是最快通往权力的道路,但一定是根基最稳的道路。
黑风峪已遥遥在望,那里的风暴必然更加猛烈。
但此刻,他的身后,已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