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小院外的两具赏金猎人尸体，在天亮前就被他如同处理垃圾般丢进了城外的乱葬岗。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反而像是一块投入死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在淮州城内某些阴暗角落扩散开来。
那两名猎人并非庸手，他们的悄无声息消失，足以让其他被重赏晃花了眼的亡命徒们心生警惕，重新评估目标的风险。一时间，针对萧玄的暗杀行动竟诡异地停滞了。
然而，萧府内部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萧荣在得知自己派出的第二批人手全军覆没，甚至连北齐的赏金猎人都折戟沉沙后，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暴怒之中。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废物！都是废物！连一个庶子杂种都收拾不了！”他双眼赤红，状若疯魔，“他必须死！他一定要死！”
恐惧催生极致的恶毒。他不敢再派自己的人去送死，而是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将希望寄托在了家族身上。他疯了一般冲向他父亲萧鼎的书房，他要动用族规！他要让整个萧家来对付那个孽障！
“爹！不能再放任那个杂种了！他杀了库莫尔，北齐不会放过我们萧家的！他现在连家族派去的人都杀，下一步就要杀回祠堂，把我们全都杀光了！必须请族老！开祠堂！动用家法！清理门户！”萧荣的声音尖利，充满了癫狂的煽动性。
萧鼎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作为族长，他考虑的更多。萧玄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和狠辣手段，让他心惊肉跳。北齐的威胁，南梁官方的暧昧态度，都让他如坐针毡。萧玄的存在，已经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处理不好，就是灭顶之灾。
在萧荣的疯狂怂恿和自身恐惧的驱使下，萧鼎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日下午，萧家祠堂。
沉重的檀木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香火和陈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内，光线晦暗。无数代表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层层叠叠，肃穆而压抑地矗立在神龛之上，冰冷的视线仿佛俯视着下方的一切。长明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那些黑漆漆的牌位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光影。
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族长萧鼎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两旁，是几位须发皆白、脸色同样凝重的萧家族老。他们的眼神复杂，交织着恐惧、疑虑、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下方，则站着以萧荣为首的一众萧家嫡系子弟和管事。萧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一丝病态的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萧玄被族规严惩、跪地求饶的场景。他身后站着他的心腹管家萧福，一个面相刻薄、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昂着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
祠堂外围，则站着不少闻讯赶来的萧家旁系和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所有人都到了。
只差那个今日要被“审判”的主角。
时间一点点过去，祠堂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哼，好大的架子！让族长和各位族老等他一个？”萧荣忍不住阴阳怪气地低声嘲讽，试图煽动情绪。
萧福立刻附和：“就是，目无尊长，毫无规矩！此等孽障，早就该重重惩治！”
几位族老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
蹬。蹬。蹬。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祠堂外的青石廊上传来，清晰而稳定，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萧玄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祠堂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身形清瘦，脸色甚至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额角的伤口被碎发稍稍遮掩，若不细看，几乎与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庶子无异。
但当他一步踏入祠堂的门槛，整个祠堂的气场仿佛瞬间改变！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敛目，而是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嘲讽，缓缓扫过堂上的族长、族老，以及下方那群神色各异的“亲人”。
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龌龊。
凡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竟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就连一直叫嚣的萧荣，在与那目光接触的瞬间，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艰难的咕噜声。
萧玄走到祠堂中央，站定。
无视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无视了这肃穆压抑的环境，他只是看着主位上的萧鼎，淡淡开口：“族长唤我前来，有何事？”
声音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真的是来参加一次普通的家族聚会。
萧鼎被他这种平静的态度弄得一窒，准备好的斥责话语竟有些说不出口。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拿出族长的威严，沉声道：“萧玄！你可知罪！”
“知罪？”萧玄眉梢微挑，似乎有些疑惑，“我何罪之有？”
“你还敢狡辩！”萧荣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萧玄的鼻子尖声道，“你昨日在喜堂之上，冲撞长辈，意图行凶！之后又残杀家族护卫，手段残忍！更勾结外敌，招惹北齐，为我萧家引来泼天大祸！桩桩件件，哪一条不够家法处置？！”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萧福也立刻帮腔，尖着嗓子道：“没错！萧五他们只是奉命前去寻你回来问话，你竟将他们尽数杀害！如此心狠手辣，简直是我萧家之耻！族长，各位族老，此等孽障不除，我萧家永无宁日啊！”
两人一唱一和，试图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萧玄头上。
几位族老闻言，脸色也更加难看，显然被说动了。
萧玄却笑了。
极淡的一声轻笑，在这落针可闻的祠堂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冲撞长辈？意图行凶？”他看向萧荣，眼神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昨日是谁逼我钻胯？是谁将我踩在脚下？又是谁，眼睁睁看着我撞柱濒死，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又转向萧福：“残杀护卫？你指的是那十几个带着刀剑、奉命出城‘寻’我，‘格杀勿论’的护卫吗？难道只许他们杀我，不许我自卫？”
“至于勾结北齐，引来祸事……”萧玄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刃般射向萧鼎和众族老，“北齐大军压境时，诸位在哪里？库莫尔的人头悬挂旗杆时，诸位又在哪里？如今北齐悬赏，尔等不敢去寻北齐的麻烦，却只敢在这祠堂之内，对着一个杀了北齐先锋的人，大呼‘招惹祸事’、‘清理门户’？”
字字诛心！句句打脸！
每一问，都让萧鼎和族老们的脸色难看一分，哑口无言！
萧荣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尖叫：“强词夺理！就算他们动手又如何？你一个卑贱庶子，命如草芥！死了也是活该！家族养你这么多年，你的命就是家族的！家族要你死，你就得死！”
此话一出，连一些旁系和下人都皱起了眉头，觉得太过分了。
萧福也赶紧道：“少爷说得对！庶子本就要为家族牺牲！你非但不思感恩，反而戕害族人性命，就是大逆不道！”
萧玄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
他缓缓转头，目光锁定在了跳得最欢的管家萧福身上。
那目光，让萧福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躲到萧荣身后。
但已经晚了。
萧玄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吼。
只是简单的一步踏出！
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跨越了数丈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萧福的面前！
快！快到极致！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萧福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萧玄的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唔！”萧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双脚离地，徒劳地挣扎着。
“萧玄！你敢！”萧荣惊骇大叫，想要冲上来。
族老们也纷纷变色起身：“住手！”
萧鼎更是拍案而起：“逆子！放开他！”
然而，萧玄对他们的呵斥充耳不闻。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手中如同小鸡般挣扎的萧福，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我的命，如草芥？”
“卑贱庶子，就该死？”
“呵……”
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祠堂中炸响！
萧福的挣扎瞬间停止，眼睛暴凸而出，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气息瞬间断绝！
萧玄随手一甩，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将萧福尚温热的尸体扔在了祠堂冰冷的地面上，正好砸在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噗通！
沉闷的响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祠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的一滩暗红血液，看着萧福那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看着那个傲立在尸体旁、神情冷漠得如同魔神般的少年。
杀了！
他竟然真的敢！
在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在族长和所有族老面前！直接捏死了管家萧福！
萧荣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透，骚臭味弥漫开来。他指着萧玄，牙齿疯狂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族老们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萧鼎手指颤抖地指着萧玄，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这个……”
“现在，”萧玄打断了萧鼎的话，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双眼中，再无半分属于少年的稚嫩，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还有谁觉得我的命是草芥？”
“还有谁认为我该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无人敢应答。
无人敢与他对视。
萧玄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惨白如纸的萧鼎身上。
“族长，”他淡淡开口，“北齐大军不日即至。萧家欲存，需有力者护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血淋淋的威胁和赤裸裸的权力要求。
“即日起，家族暗卫，由我接管。”
“城外三处粮庄、两处马场，归我调度。”
“族中一应防卫之事，由我决断。”
“你，可有异议？”
萧鼎看着地上萧福的尸体，又看着眼前这个杀神般的儿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半个“不”字，下一秒，躺在地上的就会是他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和狠辣面前，所谓的族规、辈分、权威，都成了可笑的笑话。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恐惧：
“……依…依你所言。”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意味着萧家延续百年的权力格局，在这一日，被硬生生用最血腥、最粗暴的方式，撬开了一道裂缝！
萧玄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回应。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踩着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一步步，从容不迫地走向了这座象征着萧家最高权威的祠堂大门。
阳光从他身前照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些沉默的牌位和惊恐的人群身上。
如同一个新时代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