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墨在案几前坐了整夜。
案头的青铜灯盏里，灯油将尽，跳动的火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盯着暗格里的密封盒，盒壁上的黑丝比昨夜又爬了半寸，
像活物般沿着木纹蜿蜒。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闪烁：【锈蚀源定位：地下12米，古神节点】，
提示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半夜时分，苏晚晴推门进来，她腕间青铜铃随之轻响。
陆子墨正在对图纸上“东墙地基”四个字用红笔圈了又圈。
“没睡？”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打断他的思绪。
陆子墨抬头，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昨夜替中毒的工匠们处理锈斑时，她的手在药罐里泡了整整三个时辰，
此刻指腹还泛着不正常的白。
“晚晴，”
他喉咙发紧，
“我要挖开东墙地基。”
苏晚晴没说话。
她走到陆子墨身边，指尖轻轻按在图纸上那个红圈上。
“我知道，”
她突然笑了，
“你昨儿后半夜翻工具箱的动静，把隔壁王婶的猫都吵醒了。”
陆子墨愣了愣。
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苏晚晴，她蹲在废墟里用毛刷清理青铜残片，
雪落在她发间，她却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只反复说“这纹路是错金银，得用老法子补”。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的韧劲儿，比寨子里最硬的玄铁还强三分。
“我让赵小七去准备洛阳铲了，”
他握住她沾着药渍的手，
“陈茹仕说她能感应青铜流动的方向，让她跟着。”
苏晚晴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指甲轻轻掐进他皮肤里。
“你答应我，”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
“要是下面有什么不对劲......”
“我答应你。”陆子墨打断她。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那里还沾着白天调青铜泥时落的细粉，
“我这条命是要留着给你打铸青铜碑的，刻满寨子里所有人的名字。”
承诺落定，两人没再多说——挖地基的事刻不容缓。
天刚蒙蒙亮，韩烈派来的信使就撞开了工坊门，
递来一张揉皱的纸条：
【韩哥说山梁盯梢的阿虎和石头还没传回信号，北段墙暂无异常。】
陆子墨捏紧纸条指节发白，
对赵小七和陈茹仕递了个眼神，三人拎着工具随即蹲在东墙根下。
赵小七的洛阳铲凿进夯土，“当”地撞上地基里陆子墨改良的青铜地钉。
此刻那些地钉在铲头下发出闷响。
“哥！”赵小七突然一喊。
他蹲在土坑里，铲头挑着块青黑色的金属片，
“这是啥玩意儿？”
陆子墨接过金属片，
入手是熟悉的青铜凉意，表面纹路却不是常见的云雷纹，
而是些扭曲的螺旋，像被风吹乱的星图。
系统界面瞬间弹出，红色标注在金属片上流转：
【古神节点外围构件，确认通道入口。】
陈茹仕突然捂住心口。
脸色变得青白，她额角渗出冷汗：
“下面......有东西在呼吸。”
她的声音发飘，
“像......像很多很多人挤在一个罐子里，拼命想钻出来。”
陆子墨把金属片收进工具包。
他摸出腰间的火把点燃，火星子溅在土墙上，
映出赵小七紧绷的下颌线，
紧攥洛阳铲的手用力得发白，眼神亮得惊人。
通道比预期中好进。
沿着金属片指引的方向，三人往下挖了七尺，就触到了青石板。
石板边缘刻着细细的蝌蚪文，陈茹仕凑近看了片刻，突然倒抽冷气：
“这是......我爷爷说过的‘锁龙井’铭文，用来镇邪物的。”
就在陆子墨用撬棍撬开石板一瞬，一股腐锈味猛地涌出。
赵小七立刻捂住口鼻，火把在风里摇晃，把墙上的影子晃成乱麻。
陈茹仕往前一凑，指尖轻轻碰了碰露出的青铜砖：
“暖的。”
她指尖缩了缩，抬头看陆子墨：
“青铜在发烫。”
通道向下延伸，墙壁全由青铜浇铸而成。
每隔三步就嵌着一盏青铜灯，深黑色的灯油，此刻竟自动燃了起来。
幽蓝色的火苗，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投出扭曲的轮廓。
“系统提示。”
陆子墨低喝一声。
视网膜上立刻浮现出三维建模，青铜墙的结构在他眼前拆解重组，
“前方十米是大厅，中心有能量反应。”
赵小七咽了口唾沫：
“哥，这......这比咱们的工坊还大吧？”
陈茹仕没说话。
她的指尖抵在墙上，青铜铃随着她微颤的手腕轻响。
陆子墨注意到她的指甲盖泛青，上次她感应青铜残片时也是这样。
大厅的门是两扇青铜巨扉，扉面上刻着衔尾蛇的图案。
陆子墨刚要伸手触碰，巨扉“轰”地一声自动打开。
三人同时顿住。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个直径二十丈的圆形大厅。
穹顶镶嵌着无数青铜星图，每颗“星子”都是会转动的齿轮。
大厅中央悬浮着一块一人高的金属核心，
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正“滴答滴答”往下滴落暗绿色的液体，
液体落在地面的青铜槽里，立刻腾起阵阵黄雾。
【系统定位完成。】
机械音在陆子墨脑海里响起，
【此处为古神‘清理程序’一级节点，锈蚀源浓度97%。】
陈茹仕突然踉跄了一步。
她捂住耳朵，眼泪顺着青白的脸颊往下淌：
“别喊了......别喊了......”
陆子墨这才听见，空气里飘浮着若有若无的低语。
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丝绸，黏腻地裹着耳膜，他勉强分辨出几个词：
“......越界者......”
“......清理......”
“玉衡？”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系统虚影很少主动出现，只去年在洛阳旧城找《墨子非攻卷》时，
他曾显形帮着破机关。
虚影浮现的瞬间，大厅里的青铜灯瞬间转为赤红色。
玉衡的身影比以往更清晰，他的衣袍是流动的青铜纹路，
眉眼间带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冷肃：
“这里是清理程序的第一道闸门。”
他的声音像青铜钟鸣，
“古神用机械为饵，锈触为钩，引诱人类自投罗网。”
赵小七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
他扑过去捡，手却在离火把半寸的地方顿住，
只见青铜砖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触须，正缓缓朝着他们的脚腕蔓延。
“核心在感应我们。”
陆子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
【精神冲击强度+10%，建议撤离。】
但他的视线落在核心下方的青铜祭坛上，
上面刻着“机械为饵，锈触为钩”的古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凡人......”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
陆子墨顿感一根冰锥直扎后颈，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寨子里的青铜拒马在锈蚀，苏晚晴的青铜铃碎成齑粉，
赵小七的连发弩烂成一堆废铁。
连父母临终的脸也在眼前浮现，他们的身体正在被黑丝吞噬，
母亲的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不！”
他吼了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晚晴在等我回去，赵小七还没拿到连发弩，
陈茹仕的青铜共鸣还能救更多人......”
陈茹仕发出一阵尖叫，她手腕上的青铜铃渗出黑血般的液体，
液体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在她皮肤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赵小七扑过去拽她，却被一道黑芒弹开，重重撞在青铜墙上。
陆子墨摸出怀里的《墨子非攻卷》残页。
残页在他掌心发烫，系统界面浮现出与残页纹路重叠的太极阴阳图。
“融合条件满足。”
玉衡的声音变得急促，
“用阴阳能量构建封印，否则节点将在三刻后崩溃，
寨子里所有人都会被锈蚀吞噬。”
“小七！”陆子墨甩出腰间的安全绳，
“把陈茹仕拉到祭坛边！”
话音刚落，他转身冲向核心，所过之处碾碎一地黑触须，
“晚晴说过，传承是火种，所以我偏要做护火的人！”
祭坛上的古字突然发出金光。
陆子墨将残页按在字上，太极图从他掌心蔓延开来，
在核心周围形成一个旋转的光罩，就在光罩成型刹那，
突然一阵强烈的波动，几缕黑丝突破缝隙钻了出来。
黑触须碰到光罩发出嘶嘶的响声，锈蚀液体滴在光罩上，被分解成了无害的铜绿。
“阴阳调和！”
陆子墨咬破舌尖，鲜血溅在光罩上。
左臂突然传来钻心的疼，手臂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仍死死攥紧残页，没让光罩溃散。
系统提示音密集得像暴雨：
【能量融合度80%......90%......100%！】
核心剧烈震动起来。
暗绿色液体不再滴落，反而被光罩吸了回去。
穹顶的青铜星图开始逆转，原本转动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茹仕突然挣脱赵小七的手，她的青铜铃发出清越的长鸣，
竟震碎了手腕上的黑痕：
“我能帮你！”
她咬破手指，在光罩上画出一道青铜色的纹路。
“好！”
陆子墨吼道。
一股热流从陆子墨脚底窜到头顶，系统与他的意识完全同步，
“天人合一——封！”
光罩突然收缩，像张巨网般裹住核心。
核心发出垂死的尖啸，陆子墨听见无数声音在喊“不要”，
但他咬着牙，直到光罩完全闭合，核心“轰”地一声沉入地下。
大厅里的青铜灯全部熄灭。
赵小七摸索着点燃火把，昏黄的光里，三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陈茹仕靠在墙上喘气，她的青铜铃还在轻响，声音比之前更清亮。
赵小七的脸上有道血痕，不知道是撞墙还是被黑触须划的，
此刻却咧着嘴笑：
“哥，咱们......成功了？”
陆子墨没说话。
他摸出怀中的密封盒，盒壁上的黑丝不知何时全褪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系统界面弹出新提示：
【古神节点暂时封闭，清理程序一级警报解除。】
但他的后颈还在发凉。
回去的路上，陈茹仕突然开口：
“我刚才听见核心里有个声音说，
‘关闭了一扇门，却打开了另一扇窗’。”
她打了个寒颤，
“陆大哥，那是什么意思？”
陆子墨没回答。
他加快了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等三人钻出通道时，天已经大亮。
寨门口的槐树下，站着几个陌生身影。
为首的人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纹路和地下大厅的衔尾蛇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像冰渣子掉进瓷碗：
“恭喜各位，”
“你们关闭了一扇门，却打开了另一扇窗。”
陆子墨的手按在腰间的青铜弩上。
他看见面具下的眼睛，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
赵小七凑过来，小声说：
“哥，这几个人的衣服......好像不是咱们寨子里的布。”
陈茹仕的青铜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她盯着为首的人，声音发颤：
“他身上......有青铜的味道，和地下大厅的......一样。”
陆子墨没说话。
他望着寨子里升起的炊烟，听着远处传来的孩童笑声。
风里飘来苏晚晴熬的草药香。
他摸了摸怀里的《墨子非攻卷》残页，又看了看手腕上苏晚晴亲手打的青铜护腕。
“小七，”
他轻声说，
“去把晚晴找来。”
青铜面具人还站在槐树下。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像条随时会扑上来的蛇。
而在寨子的另一头，白无常的幡旗正从地平线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