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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如刀,刮过临安府的腊月十八。

钱塘江在城北怒卷奔流,呜咽声撞在清波门古老的城砖上,更显得天色铅灰,一片肃杀。

清波门外,钱塘江支流在此拐了一道猛弯。

此处名为“虎跳峡”,曾是繁忙的古渡头。

岁月流转,航道渐渐被新沙淤塞,便落得个颓败模样。两面皆是刀劈斧削的陡崖,枯黄斑驳的芦苇在深冬的朔风里伏低又扬起,簌簌地响,如鬼夜哭。

唯有风钻进枯苇秆缝隙发出的锐啸,如同万千细针划过绷紧的丝弦。

江风鼓荡,带着江水刺骨的腥寒和江底淤泥的阴湿气味,一阵阵掠过苇丛深处。这片枯黄死寂的苇荡深处,藏着几双比刀锋更冷的眼。

楚飞紧贴着冰冷滑腻的崖石,将身躯压进一蓬最浓密的苇草深处,只留下鹰隼般的视线穿透苇秆缝隙,死死咬住前方那道宽阔却荒芜的烂泥滩。

滩头早已废弃,几艘当年破堤泄洪用的木筏,朽烂的黑黢黢骨架半埋在淤泥里,如同一具具扭曲僵死的怪尸。

风过滩头,卷起腥湿的泥沙气,也带来了远处沉闷而又有节奏的马蹄声和铁甲铿锵之声。

“来了。”

云朝烟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江风揉碎。

她水绿的衣袍早已被寒霜浸透,紧贴在肌肤上,冰冷刺骨,唯有一双玉手搭在鸳鸯刀柄上,稳如磐石,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冰铁纹路。刀柄上细微的纹路硌着她紧绷的指腹。

远处滩头尽头的地平线上,几面迎风招展的金狼大纛已刺入视野,在灰暗天穹下格外狰狞,锐利的矛尖如同撕开天幕的狼牙。

蹄声渐隆如闷雷自天边逼近,踏碎了荒滩的死寂。

最前是十数骑身着火红软甲的尖兵。他们像饥饿的狼群般散开,目光鹰隼般扫过荒滩每道褶皱、每片芦苇。

楚飞全身的筋肉瞬间绷紧如铁索,额头渗出细汗,心跳声在耳鼓里擂响。

透过摇晃的枯苇,他甚至能看清那些斥候眼角的抽动、下巴绷紧的线条。身后咫尺便是深涧,退无可退。

身旁忽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碾压碎石声——是杨展武。

他卧伏如一块毫无生气的岸石,那双永远蓄满雷霆的短枪,此刻只微微抬起寸许,冰寒幽邃的枪锋在枯草间对准了滩头。

一片焦黄的苇叶擦着云朝烟的眉睫飘落,她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呼吸悠长得如同入定的老僧,掌心的温度却一丝丝从冰冷的刀柄上渡过去。

十数个红衣斥候纵马跑过滩头,蹄印搅起污浊的泥点。

他们警惕地扫视着近岸那些巨大朽烂的筏骨,终未靠近,只留下一地杂沓狼藉,又策马呼啸着奔向下一个哨探点。

滩头恢复了平静。风在呜咽。

“蒙铁罕!”楚飞几乎是从齿缝里磨出这三个字。

滩头尽头,一支黑沉沉的洪流正缓缓注入这片狭地。人未至,一股铁与血的煞气便沉沉压来。

最前方十数骑如门板般宽厚的“怯薛”勇士,身披厚得惊人的镔铁柳叶甲,脸覆狰狞的狼头覆面,仅露的眼缝中凶光毕露。

沉重铁蹄无情地踏入滩头泥泞,每一步都带起大块湿黑的淤泥。

紧随其后是一顶明黄华盖,十六名彪形力士抬着巨大的步辇,脚步沉稳如山。

“金帐秘传……”

楚飞的目光却未在步辇上停留丝毫,如同猎隼般死死钉在步辇旁策马缓行的数人身上——

领头那红袍喇嘛颈脖粗如古树,狮鼻阔口,眼神如炬,赫然是五年前曾在潮州府恶战、被陈潜一剑洞穿手掌的大法轮寺“铁狮”丹增!

其身后紧随着一身玄黑劲装、眼神阴鸷冰冷的“寒螭剑”陆离!

却不见“血手”扎那和“九幽爪”崔绝。

步辇两侧,更有三名肤色迥异、身着奇特皮甲短衫的异族武士。

其中两个肤色黧黑,如同精瘦的鹞鹰,背后斜背着细长的弯弧形刀刃,那刀身竟古怪地不反一丝天光,暗沉沉如同浸透了墨汁。

还有一个身材矮壮敦实如树桩的番僧,袒露半臂,筋肉虬结如磐石,气息沉雄异常。

“娘的,归化堂的杂毛!”雷奔粗重的气息在楚飞耳边响起,夹杂着磨牙的“咯吱”声。

“寒螭老鬼!”云朝烟的目光掠过陆离,那幽蓝的长剑如同蛰伏的毒蛇,无声地宣告危险的来临。

沉重的步辇缓缓停下,明黄锦帘掀起一角。内侍碎步趋前,垂首恭立。

众目睽睽之下,一员身量异常魁梧、披挂耀目亮银锁子连环甲的悍将从步辇后策马缓步而出,那柄象征着蒙元江南生杀大权、饰以黄金狼头的“苏鲁锭”紧随在他身后,红缨如火!

正是蒙铁罕!

他那张横肉虬结、胡须虬卷的脸上只有一种神色——睥睨天下的傲慢。仿佛这荒滩,这江水,乃至整个江南膏腴之地,都不过是他随意落脚的草芥。

他并未立刻上马,而是接过侍从递来的纯金马鞭,用粗短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鞭杆,目光扫过这片衰败的滩涂,嘴角扯出一丝玩味的弧线。

“虎跳峡……”

他洪钟般的声音在江风中回荡,带着浓重的草原腔调,“好名字!”

不知是讥讽那逝去的渡口荣光,还是轻蔑那早已被遗忘的断崖名字,“传令!今日过此滩,日后本帅踏遍四海,皆如平川坦途!”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应声中,蒙铁罕猛地接过缰绳,脚踩金蹬,庞大的身躯竟异常轻捷地翻身上了那匹神骏异常的“铁骊踏雪”汗血宝马!

宝马通体漆黑如墨,四蹄踏雪纯白,立于滩头,宛如一团不祥的乌云骤然压境。

它打了个响亮的喷鼻,前蹄不耐烦地刨着淤泥,桀骜的眼神扫视着这荒芜的景象,似乎对眼前的淤泥和远处随风摇晃的枯黄芦苇充满了无声的蔑视。

“呼延图,”蒙铁罕微扬下巴,示意身边一名身着华丽波斯锦袍、蓄着浓密八字胡的文士,“金鸡纳贡之事,传谕杭州路总管!”

号令出口,他便一勒缰绳,策动“铁骊踏雪”,就要踏入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荒滩淤泥。

那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发出低沉的嘶鸣,昂首踏步,雪白的蹄铁即将踏入淤泥……

嗤!嗤!嗤!嗤!

数十支裹着浸透鱼油棉纱的箭矢,如同来自幽冥的火流星,挟着尖啸之声,自虎跳峡陡峭崖顶的虬结灌木和山石缝隙中激射而下!

箭头泼洒向蒙铁罕亲卫队马蹄前的湿冷泥地上!

箭头深深扎入淤泥,尾部被点燃的棉纱却在瞬息间爆燃!呼啦——!十几堆刺目的火焰猛地从滩涂上腾起!

马匹天性畏火!

蒙铁罕亲卫胯下的虽皆是大宛良驹,但骤然面对这脚底腾起的烈焰,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队伍前排受惊最甚的战马齐声发出凄厉的长嘶,人立而起!

更有被火舌燎着毛鬃者更是彻底癫狂,前冲后蹶,带着身上的铁甲骑士相互猛烈撞击!原本严整的冲锋阵型瞬间溃乱!

“护驾——!”万夫长目眦欲裂,嘶吼着试图控住惊马,却被疯马甩脱了缰绳!

几乎在火起的同时,崖下浑浊的浅水之中,“哗啦”几声裂响!

几根早已朽烂、几乎与淤泥同色的粗壮沉船龙骨被猛地掀翻!一股陈腐刺鼻的霉味在焦烟中弥漫开来。

朽木之下,赫然暴露出大片大片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幽寒光的物件——寸许长、三棱带钩的铸铁蒺藜!

这些专破铁蹄的暗器被精心布置在这片必经的浅水淤泥之中!铁蒺藜尖端在浊水掩映下如同潜伏的毒蛇獠牙!

前排火海中挣扎乱踢的战马刚踏进这片水域,铁蹄便重重踩了上去!

“喀嚓!噗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与血肉撕裂声骤然爆开!几匹冲在前头的健马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腿骨折断,铁蹄变形爆裂,污血混着泥浆喷溅!

巨大的身躯如同倒塌的山石般轰然栽入淤泥铁蒺藜阵中,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飞!

马嘶悲鸣、铁甲撞击、人仰马翻之声瞬间压过了火焰的燃烧!

铁蒺藜阵恰如一道噬人的绞索,拦腰斩断了整个队伍!

数条人影如同鬼魅般从朽烂的筏骨后暴闪而出!那是早先就埋伏在淤泥与腐木下的神机门平家兄弟、道生和尚以及“天芮”“天任”两舵弟兄!

他们动作迅捷如电,将手中粗大的“震天雷”狠狠砸进滩头几处早已选定的、看似平平无奇的软泥地中!

“轰!轰!轰隆——!”地动山摇的爆炸!淤泥如同被惊扰的泥龙,裹挟着碎石草根腾空而起数丈!

人仰马翻!凄厉的惨嚎在弥漫的血腥和硫磺烟尘中撕心裂肺地炸响!

铁钉扎进马腹、刺穿人腿、嵌进肉中!

血雾弥漫,整个前队精锐瞬间如同跌入沸汤的地狱!

“保护大帅!”一声沉闷如雷的吼声炸起!正是蒙铁罕身旁那身形矮壮如磐石的番僧!

“吼——!”

矮壮番僧的面皮瞬间胀成酱紫,脖颈粗了数圈,猛然吸气,胸腔如同风箱般急剧起伏鼓胀!

一股肉狂暴音波自他喉头爆出,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迎面而来的一些零散铁钉上!

噗噗噗!细小锈蚀的铁钉被这纯正刚猛的佛门狮子吼音波一震,大半竟化为齑粉!

番僧脸上却泛起一层异样的潮红,庞大的音波也冲得前排几个自己人东倒西歪。

蒙铁罕胯下的“铁骊踏雪”何等神骏,被陡然爆开的雷火铁雨骇得长嘶人立!

马首高扬,碗口大的前蹄腾空乱蹬,险将这位大帅掀下鞍去!

蒙铁罕暴吼一声,全身铁甲铮鸣,粗壮的右臂死死绞住缰绳,脸色酱紫如猪肝:“控马!稳住!”

可那受惊的马眼已被血火燎得赤红,任凭主人神力勒缰,也只是焦躁地在原地猛刨四蹄,湿泥飞溅如雨!

“大帅退后!”炸雷般的怒喝来自丹增!

那红袍喇嘛须发戟张如铜针倒竖,猛拍座下披甲青骢直插蒙铁罕马前!

右掌一招“金刚伏魔印”劈向空中,以浑厚掌风硬扫扑面飞来的几根带火劲矢!

噗噗噗!箭矢被他掌风拍碎扫开,火星四散如萤。

陆离的幽蓝长剑比声音更快!

“寒螭剑”毒蛇般无声出鞘,惨白面皮上如同覆了一层薄冰,没有半分表情,身形却诡异地自马鞍上滑落,足尖一点马镫借力,人已如一片被狂风吹动的落叶般飘前数尺!

呛啷!剑光急抖,幽蓝色的剑气寒潮骤涨,将两枚射向蒙铁罕后心的淬毒铁蒺藜绞成粉末!

两名波斯“鹫奴”更是如鬼影附形!黧黑身影在烟火弥漫中忽隐忽现,两抹弯月形暗弧无声无息地从胁下鞘中翻出!

一左一右护在蒙铁罕两翼!刀势展开,竟是在身前舞出两团粘稠如墨的涡旋气流!

铁骊宝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蹄下湿滑的淤泥与刺鼻的血腥火烟刺激着它敏感的嗅觉。

蒙铁罕拽着缰绳,眼神急扫这瞬间化为修罗杀场的泥泞滩头:前方精锐铁卫像枯草般被铁蒺藜和震天雷撕碎倒伏;

身侧硝烟里人影憧憧,刀刃劈砍声、濒死哀嚎声、烈火燃木声混杂着灌入耳鼓!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胸中一口戾气几乎要将肺腑炸开!

“鼠辈——敢尔——!!!”

这声嘶吼带着蒙元统帅的滔天狂怒与狼狈,如受伤的暴熊咆哮,震得滩头泥点簌簌掉落!

“给本帅踏平这些渣滓!头颅堆成山——!”

四周残余精锐轰然怒吼,刀矛齐举,便要疯狂前压!

“吼——!”

比蒙铁罕的咆哮更为霸道!一声撼地惊雷般的暴吼自头顶断崖炸响!如同天裂一角!

虎跳峡两侧的绝壁仿佛都在这吼声下震颤!

五条身影如同撕裂昏沉天幕的狂电,自数丈高的狰狞崖顶,挟着搅动江风的万钧气势,猛扑而下!

当先一道魁伟如天神降怒的身影,正是楚飞!

他身形如同大鹏鼓风,半空中强提一口丹田气,雄躯硬生生拧转!

腰背脊椎如绷紧的强弓急旋!

右拳已攥成万斤重锤!直贯丹增当头劈出那一掌的掌腕侧面!

“秃驴!滚开——!铁臂撼金山!!”

这是四象拳法“玄武盘山”的变招“铁臂撼金山”,至刚至猛,毫无花俏!

拳风低沉呜咽,竟压过了滩头的厮杀喧沸!那拳势仿佛要将阻挡在蒙铁罕身前的这尊密宗“铁狮”连人带马彻底砸入泥潭深处!

丹增铜铃血目几乎瞪裂!

方才劈扫箭矢已强催了密宗真气,此刻这猛恶绝伦的一拳捣向他不得不硬抗的老力未竭、新力未生的空门!

“呃!”他只来得及爆出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右掌金刚印仓促变招横挡!

掌缘肌肉贲张如铁,暗金色罡气勉力再提!

嘭!!!

拳掌交接如两座铁山相撞!一圈刚猛气浪猛然炸开!

丹增座下那匹高大的青骢骏马竟承受不住这隔山打牛的暗劲,惨嘶着前腿一软,“噗通”跪倒泥浆!

马背上的丹增如遭雷霆重击,壮硕身躯剧晃,脸上一阵青红交错,嘴角竟已被震出一丝金红血线!

他赖以横行江湖的密宗金刚硬功竟在楚飞这含怒一击之下再度受创!

“好个莽夫!”陆离的阴冷嗓音仿佛贴着地皮滑来,幽蓝长剑抖出七点寒星,毒蛇吐信般直刺楚飞因发力而微露的肋下空隙!

剑气未至,彻骨的阴寒已如冰针般刺入楚飞体肤!

楚飞环眼暴睁,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他虎躯肌肉贲张欲裂,想要强行拧身避开这索命毒剑,可体内沸腾的真气正如脱缰野马,奔腾冲撞竟瞬间脱离掌控!

一股冰冷的死意瞬间攥紧了他的咽喉!

“陆离老狗!你的对手是我!”

是如烟!她自高处扑下,身形快得在空中拖出绯色的残影。

足尖堪堪点中崖壁一块突兀的锐石,借力再度疾射,目标正是陆离递出的毒剑!

她人在半空,腰间那柄系着绯色绸带的宝剑已脱鞘而出!

红绫剑破空疾刺!带着一声厉啸!化作一点凝练至极、几乎撕裂视线的赤红锋芒!疾点陆离手中“寒螭”长剑的剑身七寸!

寒螭剑的剑锋被那蕴满内劲的剑尖一点,虽未彻底荡开,去势却猛地一滞!那原本刺向章门的阴毒轨迹,被硬生生带偏了三寸!

嗤!剑气破开楚飞肋下粗布棉袄,冰寒刺骨的剑锋堪堪擦着他皮肉滑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寒意透骨而入,激得楚飞一个激灵!

这一滞、一偏,已为楚飞争得了千钧一发的转圜之机!

他暴吼一声,如困兽挣脱枷锁!强行压住翻腾逆冲的气血,足下淤泥“砰”地炸开!

腰腹骤然发力,铁塔般的魁伟身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身急转,右臂如巨蟒回洞,猛地圈砸向陆离持剑的右臂肘后“曲池”要穴!

陆离脸色剧变!他本是计算精准的致命一击,却被那诡异的红绫剑搅了局!

更未料到楚飞恢复得如此刚猛迅疾!那如石锤般砸来的臂膀,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令他不得不撤剑疾退!

幽蓝长剑“寒螭”在红绫剑与楚飞铁臂合击的威胁下,毒蛇般收回。

陆离的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出丈余,落脚时深陷泥泞,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燃起怨毒与惊疑交织的火焰,死死钉在如烟身上。

如烟借荡剑之力,身形如落花般旋落,无声无息地立在楚飞侧前方半尺之地。

她背对着他,腰身挺得笔直,绯色劲装上沾染的泥点血污更显出几分凛然不可犯的煞气。

风雪不知何时又紧了些,卷着滩头的血腥,扑打在三人之间。

“又是你!”陆离的声音如同冰棱刮过枯骨,字字森寒刺骨,“五年前潮州府让你侥幸逃了一命,今夜又来送死!”

他目光扫过如烟手中的红绫剑,满是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如烟依旧沉默。风雪掠过她冰冷的脸颊,鬓角一丝乱发粘在清瘦的颧骨上。

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越过翻腾的硝烟与雪沫,平静却锐利如冰锥般直刺陆离。

眸底深处,似冰年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星,瞬间腾起了燎原怒焰!

苏韵临死前苍白的面容,仿佛在漫天风雪中一闪而过。

红绫剑在她手中轻轻一振!绷紧如弦!杀意已沸!

云朝烟身形如青烟倒卷,足尖在嶙峋崖壁一点借力,水绿罗衫在漫天飞雪中绽开惊鸿一瞥。

下方三名波斯“鹫奴”已鹞鹰般腾起!弯月刃光撕开风雪,三抹淬毒的暗弧无声咬向她落脚之处。

“着!”为首鹫奴眼瞳缩如针尖,弯刀“新月”贴地疾旋,直削云朝烟脚踝,欲断其腾挪根基!

左侧“圆月”刀光暴涨如轮,封死上方退路;右侧“残月”刀影如附骨之蛆,直插腰肋空门!

云朝烟身在半空,腰间双刀“呛啷”齐鸣!

长刃“青鸾”骤然下劈,刀脊精准磕中贴地旋来的“新月”刀尖。

“铛!”脆响炸耳!新月刀势剧偏,“嗤啦”一声削断大片枯苇。

短刃“彩凰”顺势上撩,挽出半轮清光,“叮叮”两声疾如雨打芭蕉,已格开当头劈落的“圆月”双斩。此刻右侧“残月”刀锋已迫近肌肤,寒气刺骨!

她足下猛踏断崖凸石,腰肢似弱柳折风,险险避开刀锋,左袖却“嗤”地裂开尺长破口,一抹血痕顷刻洇湿衣料。

“好!” 那鹫奴怪笑,刀势愈疾。云朝烟眸若寒星,双刀翻飞如织素手。

“圆月”刀连环三斩如浪头叠涌,云朝烟却不硬接,身形借其刀风,翩若游龙般滑入刀幕缝隙。

短刀“彩凰”骤然贴住对方刀脊,内力如游丝吐信,黏着刀身向外一带!

“撒手!”

那鹫奴顿觉一股阴柔潜劲直透腕脉,五指酸麻间长刀险些脱手!

云朝烟长刀“青鸾”趁隙反撩,直削其腕!生死一线间,另一名鹫奴的“新月”刀已毒蛇般噬向她后心!

杨展武与雷奔如流星坠地,重重砸在铁骊马前淤泥之中,泥浪轰然炸起丈高!

“狗鞑虏!还血债来!”

雷奔须发戟张如狮,熟铜棍“嗡”一声撕裂风雪,带着开山裂石的风雷之威,裹挟着漫天泥浆,直劈蒙铁罕顶门!

棍风激荡,吹得蒙铁罕须髯猎猎狂舞。

杨展武如影随形紧随其后,双枪一左一右斜指蒙铁罕两肋“京门穴”,枪尖稳如磐石,哑暗无光的精铁枪尖隐露致命杀机。

他步伐踏在烂泥之上,竟只留下浅浅脚印,身形如风中劲竹,唯目光如两柄冷匕,锁死蒙铁罕周身气机。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蒙铁罕嘴角扯出冰渣般的讥诮。

蹄下“铁骊”长嘶人立,碗口大的前蹄怒踏雷奔砸落的熟铜棍!这一踏非但不躲,反而迎击硬撼,气势霸道绝伦!

电光石火间,蒙铁罕腰下弯刀出鞘!

刀光宛如雪原上猝然撕开的一道黑色闪电,无声无息却快得吞噬了视野——直刺!

没有花巧,没有弧光,唯有大漠孤烟般极致的冷冽与直线!

后发先至,直指雷奔因全力劈棍而空门大开的膻中要穴!狠辣刁钻,刀意凝练如一线刺骨寒泉!

雷奔铜铃眼中陡然映出那抹死寂刀光!狂猛棍势将尽未收,周身气血翻腾,此刻再想变招已是千难万难!只觉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心脉!

就在刀尖距膻中不足三寸之际——

杨展武右腕猛抖!

那柄本应刺向蒙铁罕左肋的短枪“追星”,枪尖划过一道诡异短弧,如灵蛇摆尾,“叮”一声精准无比地刺中蒙铁罕直刺雷奔的弯刀刀脊中段!

火星猝迸!

刀势被这千钧一发的一点之力带得微微一偏!

“嗤啦!”冰冷的弯刀擦着雷奔腋下掠过,划开一道深深血槽!

雷奔剧痛怒吼,却因这鬼门关前一偏而争得一线生机!

他猛地将下劈之力转为侧旋,熟铜棍如狂暴的铁蟒甩尾,狠狠砸向蒙铁罕侧腰!力道刚猛,带着十二分的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杨展武左枪“赶月”化直刺为下削,枪影快逾奔雷,直扎铁骊马前蹄膝骨!

蒙铁罕眼中掠过惊诧!

他自负这“孤烟刺”足以毙敌于瞬息,从未料想世间竟有人能将枪法运用到如此匪夷所思之境!

那柄点中刀脊的短枪,角度、力道、时机妙到毫巅,宛如未卜先知!

他左手猛扯缰绳,铁骊宝马灵性惊人,双蹄怒踏之势硬生生转为侧跃,险险避过杨展武削来的枪锋与雷奔砸腰的铁棍。

弯刀斜斜上撩,磕开杨展武点偏他刀势后回旋刺来的一枪。

“铛啷!” 金铁巨响震得滩头淤泥都颤了三颤!

气劲四溢中,蒙铁罕眼中那点戏谑终于转为冰封的怒意。

铁骊马蹄深陷泥淖寸许,他轻抚过刀身龙雀铭文,声音如冻泉破冰:“有点意思。你们的血,配得上我的‘龙雀’开锋。”

风雪如刀,刮过虎跳峡荒滩。

杨展武右腕虎口传来的剧麻尚未散去,那柄精铁短枪“追星”枪尖兀自嗡鸣低颤——方才他以平生未有的精妙一刺,堪堪荡偏蒙铁罕刺向雷奔膻中的夺命一刀。

但枪尖撞上“龙雀”刀脊时传来的反震之力,却如同沉雷直透臂骨,几乎令他半身气血为之一窒!

“好霸道的刀法!”

这念头在杨展武脑中如冰针划过。他生平所遇高手无数,便是当年潮州府血战密宗“铁狮”,其掌力之雄浑亦有轨迹可循。

但眼前这鞑帅…那看似简拙的一刺,手腕翻压间蕴含的沛然巨力,竟似荒漠朔风,无形无迹,却又摧枯拉朽!

更可怕的是刀上隐而不发的内力,凶猛霸道,透枪传来时竟似无数劲力顺着经脉直钻心脉!

若非常年习练上乘枪术,真气凝练圆融,方才那格挡后的瞬息迟滞,已足够那柄邪刀洞穿他肩臂!

他左脚猛踏淤泥,鞋底深陷尺许,“咔嚓”踩碎水下冻硬的芦根才稳住身形。

那对终年如寒潭深井的眸子,此刻终于掀起罕见惊澜——蒙铁罕弯刀一刺之威,何止远超情报!

其内力之沉雄霸道,招数之诡异刁钻,分明已窥得内外合一,反璞归真之境!

那看似平直的一刺,腕部拧劲微旋处藏着数个阴毒后手,如毒龙潜渊,绝非寻常鞑将可比。神机门……今日怕是踢到了金铁大山!

他手中双枪如毒蛇吐信,左枪“赶月”直指铁骊马前蹄蹄筋,右枪“追星”已如附骨之疽般缠向蒙铁罕持刀手腕脉门“神门穴”。

枪尖颤动,寒星点点,封死其左劈右斩的变化之路。冷硬的唇线紧抿如刀,心底已是惊涛拍岸:“此番不倾力搏命,断无生还之理!”

内力急催,枪杆上凝结的霜花被激得簌簌震落。

“吼——!” 蒙铁罕一声断喝恰似九天神雷炸落荒滩!

他眼中那点轻蔑早已化作了凝铁般的寒冰。

弯刀“龙雀”倏地回收于肩侧,刀身竟与臂膀几成一线,如毒蛇蓄势缩颈!

刀尖微颤,似有无数条无形的寒线锁定了杨展武胸腹各大要害。

铮——!龙雀刀化作一道幽沉乌光,撕碎寒风雪幕,直劈而下!轨迹如羚羊挂角,似虚非实劈向他右肩“肩井穴”上方半寸空处!

这一劈毫无烟火气,刀锋割裂空气竟发出一种枯叶般的碎裂轻响。

杨展武心头一颤——此乃大巧若拙!看似劈空,刀意却如大漠风沙般弥漫周身数尺!无论他如何闪避,刀意牵引之下,那致命杀招必如跗骨之蛆般紧随而至!

蒙铁罕此招“惊沙式”,已是脱胎于技近于道的必杀之招!

杨展武瞳孔骤缩如针!

对方此招,气势沉雄如山压顶,刀路却刁钻狠辣如沙陷足!右肩井穴被刀意锁定,刺骨寒气已透甲而入!

更可怕的是那匹通灵的铁骊宝马,竟在蒙铁罕控缰之下四蹄蹬地,借泥泞湿滑之势,前冲之势不减反增!

人马合一,那劈落的乌光刀芒瞬间暴涨!

刀未至,那无形却有质的刀意已沉沉压在杨展武顶门之上,逼得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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