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数名乔装改扮的猊卫暗中护卫下,驶出了摄政王府,融入京城清晨尚算稀疏的车流之中。
车内,沈锦凰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灰鼠皮斗篷,打扮得像是个寻常书香门第的小姐。玄墨则扮作随行的护卫车夫,气息收敛,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沿途经过的每一个行人、每一处店铺。
按照玄墨提供的名单,他们首先来到了位于城西的“墨香阁”。这是一家颇有年头的老书店,门面不大,木质招牌上的字迹已有些斑驳,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特有的味道。书架高耸,直抵房梁,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类书籍,显得有些凌乱。
掌柜的是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打量了沈锦凰和玄墨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没什么热情地问道:“客人想找什么书?”
沈锦凰没有直接回答,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店内。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书架间翻阅,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的中年人靠在角落打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符合一个老书店该有的氛围。
但她没有放松警惕,缓步在书架间穿行,指尖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籍脊背,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她的感知却提升到极致,留意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观察着店内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和表情。
她在“史部杂记”的分类前驻足,抽出一本讲述前朝宫廷轶事的野史,佯装翻阅。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个原本在打盹的中年人,在她拿起这本书时,眼皮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掌柜的,这本《南渡旧闻》怎么卖?”沈锦凰拿着书走到柜台前,故意将书名说错。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道:“姑娘,您拿的是《宫闱秘录》,不是《南渡旧闻》。《南渡旧闻》在那边第三个架子上。”
“哦,是我看错了。”沈锦凰歉意地笑了笑,将书放回柜台,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闲聊般问道,“掌柜的,您这店里,可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关于星象占卜,或者……前朝舆图之类的书吗?家父近来对此颇感兴趣。”
她问得随意,目光却紧紧锁住老掌柜的脸。
老掌柜擦拭眼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摇头道:“姑娘说笑了,小店小本经营,哪有那些禁书?都是些寻常经史子集,话本杂谈罢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却没有逃过沈锦凰的眼睛。
就在这时,店内又进来一位客人,是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他径直走向老掌柜,低声说了几句,递过一张书单。老掌柜接过,看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后堂,似乎是去取书。
沈锦凰注意到,那管家模样的人,腰间挂着一枚不起眼的玉佩,玉佩的形状,像是一只收敛了翅膀的蝙蝠。
蝙蝠……在前朝,蝙蝠纹曾有“福”的寓意,但也是一些隐秘教派的标记之一。
沈锦凰不动声色,继续在店内徘徊,目光却暗暗记下了那管家模样人的身形特征。过了一会儿,老掌柜抱着几本书从后堂出来,交给了那管家,管家付了钱,便匆匆离去。
玄墨站在门口,看似在等候,实则已将那人离去的方向记下,并暗中打了个手势,让一名猊卫跟了上去。
沈锦凰又随意挑了两本无关紧要的诗集,付了钱,便与玄墨一同离开了“墨香阁”。
马车上,玄墨低声道:“小姐,可有所获?”
“那掌柜的,在我问及星象和前朝舆图时,反应有异。后来进去的那个管家,腰间的蝙蝠玉佩,有些蹊跷。而且,”沈锦凰沉吟道,“那掌柜去后堂取书的时间,稍长了些。寻常取书,何须进入后堂?除非……后堂另有乾坤,或者,他需要确认什么。”
她回想起店内那看似凌乱,实则某些书籍归类方式隐隐透着一种奇特规律的书架,以及那个在她拿起前朝野史时有所反应的中年人……这一切都指向,“墨香阁”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去下一家,‘弈心棋社’。”沈锦凰道。
“弈心棋社”位于一条相对热闹的街市,门庭若市,里面传出清晰的落子声与交谈声。沈锦凰与玄墨走进去,只见大厅内摆放着数十张棋桌,对弈者、观棋者众多,人声鼎沸。
沈锦凰要了一壶茶,在靠近角落的一张空桌旁坐下,玄墨则立在她身后,如同尽职的护卫。她看似在观察棋局,实则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很快,她注意到,在棋社最里面的一间用屏风隔开的雅间外,守着两名看似寻常、但站姿沉稳、眼神警惕的仆从。而透过屏风的缝隙,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两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人,侧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凝神细看,心中猛地一跳!那人……竟是已被圈禁的睿王府的一名清客!虽地位不高,但此刻理应待在睿王府不得外出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人在此对弈?
就在沈锦凰心中惊疑不定时,那雅间内与睿王府清客对弈的人,似乎因为一步棋陷入了长考,身体微微后仰,露出了大半张脸。
那是一张儒雅温和的脸,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三缕长须,颇有几分名士风范。但沈锦凰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这个人,她前世见过!在睿王登基后的一次宫宴上,此人曾以“山林隐士”的身份被睿王极力推崇,官拜太子少傅!但实际上,他极有可能是“玄夜司”中负责谋划的核心人物之一,代号“隐狐”!
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京城,还与睿王府的人接触?!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是……另有倚仗?
沈锦凰的心跳加速,她强压下立刻让玄墨抓人的冲动。此人身份特殊,贸然动手,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摸清他们在此会面的目的。
她低下头,假装喝茶,用极低的声音对身后的玄墨道:“雅间内,与睿王府清客对弈者,极可能是‘玄夜司’核心,‘隐狐’。记住他的样貌,派人盯死他,查清他所有落脚点和接触的人。但切勿打草惊蛇。”
玄墨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沈锦凰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结账,与玄墨一同离开了棋社。坐回马车,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墨香阁”的隐晦,“弈心棋社”的胆大妄为……“玄夜司”的触角,果然比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狡猾。今日之行,虽未直接拿到证据,却无疑抓住了两条极其重要的大鱼尾巴。
接下来,就是如何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七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