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白大褂口袋里装着打印好的提案,纸张边缘被她攥出细密的褶皱,指尖残留着纸纤维粗糙的触感。
清晨七点的研究所走廊空无一人,脚步声在冰冷的地砖上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聚光灯下——就像昨天陈宏宇教授离开时拍她肩膀的力度,重得像某种期待的枷锁,压得她肩胛发沉。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发梢还沾着实验室通宵的静电,翘成倔强的小卷,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像是不屈服的信号。
门内传来茶杯轻碰的脆响,周正南所长的声音穿透门板:“年轻人总把科幻电影当现实,全球天文台联动?知道要协调多少个国家的天文机构吗?知道这会占用多少公共资源?”
瓷片相撞的清音在空气中震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她与梦想之间。
林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要把这刻的焦虑与决心烙进血肉。
她想起全息屏上那道螺旋轨迹,像被风吹散的星尘,视觉残留中带着淡蓝色辉光,每分每秒都在加速远离可观测范围,如同宇宙深处的低语正在远去。
三天前陈教授走时说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信号的跃迁周期正在缩短,等你们按流程走完审批,它早飘出奥尔特云了。”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像老式收音机里的电波,混杂着雨雪般的杂音。
她抬手敲门,指节在门板上叩出清脆的三连音,仿佛启动某个秘密代码的节奏。
门内的议论声突然停滞,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响,皮革摩擦地毯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周正南推开门,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显微镜般扫过她怀里的提案:“小林?不是说过下周三才讨论特别项目?”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茶香,混合着会议室内的木质桌椅气味,让人感到一种陈旧而压抑的权威气息。
“信号的拓扑熵计算显示,它会在72小时内完成第13次跃迁。”林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瞳孔,“现有的‘天眼七号’覆盖范围只能捕捉23%的有效数据,必须联动全球17座射电望远镜,用三角定位法锁定坐标。”
周正南的眉心拧成川字:“你知道这需要多少权限?国际天文联盟的批文、各国航天局的密钥、甚至可能触发《外层空间条约》的争议条款——”
“但这是人类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地外文明记忆体!”林昭的耳尖烧得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白大褂下摆,布料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如果我们不行动,人类将错过历史。”
会议室里传来老研究员的轻咳:“小林啊,不是否定你的猜想,只是…这种级别的联动,没有至少三个月的筹备期根本不可能。”
林昭的喉咙发紧,胸腔里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像量子比特在叠加态中震荡。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阁楼实验室,为了证明光子的波粒二象性,偷偷拆了父亲的万用表。
那时母亲推门进来,看着满地零件只说了句“别耽误功课”——和此刻这些“为你好”的劝阻,像同一块硬币的两面。
“我明白。”她突然松开攥皱的提案,纸张在掌心摊平,“但我会用另一种方式。”
离开会议室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周正南的叹息:“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那声音像风掠过老旧的百叶窗,带着一丝无奈。
实验室的量子模拟器还亮着幽蓝的光,像深海中的荧光生物,在黑暗中静静闪烁。
林昭的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屏幕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
加密频道的提示音,像极了信号跃迁前的低频震颤——她认得这个匿名Id,“暗物质译码者”,三天前在天文论坛用分形算法破解过她发的信号片段。
新消息弹出:“需要绕过权限的分布式采集系统吗?我破解过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旧日志系统,这次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林昭的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指节泛白,指尖冷汗让鼠标滑腻难握。
社恐的本能让她想缩进实验服的高领里,但全息屏上的螺旋轨迹突然加速旋转——那是模拟器根据最新数据自动调整的预测模型,光影交错间仿佛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召唤。
她想起顾明琛说过:“科研有时候需要剑走偏锋,只要方向正确。”
她按下回复键:“今晚十点,地下三层备用机房,戴降噪耳机。”
机房的通风管道发出嗡鸣,赵泽远蹲在服务器架前,额角渗着汗:“沈工,第三组接口的协议转换完成了,你那边呢?”
沈清岚的指尖在笔记本键盘上翻飞,航天院带来的工作证在胸前晃荡:“阿雷西博天文台的链路通了,格林班克天文台的还在解防火墙——顾工说他们的备用链路能扛住三小时的高频访问。”
林昭站在阴影里,看着两人的影子被服务器的冷光切成碎片,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电子设备散发出的淡淡焦味。
王辰宇的黑色连帽衫突然从转角冒出来,手里提着装满U盘的帆布包:“分布式节点我布了12个,分别在冰岛、智利、澳大利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昭发红的耳尖,“放心,都是废弃的气象卫星转发器,查不到源。”
“开始吧。”林昭的声音轻得像量子比特的震颤,手指按在控制台的启动键上,按键反馈的轻微咔哒声像是倒计时的开始。
服务器的指示灯次第亮起,屏幕上的数据洪流突然出现断点——一道翡翠色的波峰穿透噪点,正是“观测者”信号的特征频率。
赵泽远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它…它在加速!跃迁间隔比上次短了17秒!”
沈清岚的指尖猛地扣住桌沿:“坐标在变!从半人马座a星方向偏移了0.3度,正在向船底座移动!”
机房的顶灯突然熄灭。
备用电源启动的嗡鸣声中,林昭看见王辰宇的脸在应急灯下泛着青白:“网络被封了,周正南那老家伙切断了所有外部接口。”
“用航天院的备用链路。”顾明琛的声音从机房门口传来,他抱着笔记本电脑,肩头还沾着晨露,“我早让沈清岚在‘天问五号’的导航系统里留了数据通道,足够传完这轮采集。”
林昭看着他将硬盘插入接口,数据流像银河般在屏幕上流淌,每一帧都带着未知的引力。
顾明琛抬头时,目光与她相撞,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继续分析,剩下的交给我。”
三天后的国际青年科学家论坛,林昭站在礼堂后台,手里的演讲稿被汗水洇出褶皱,纸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
透过幕布缝隙,她看见台下坐满了举着摄像机的记者,还有前排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那是陈宏宇在向她招手。
“林博士,该您了。”主持人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她紧绷的神经。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林昭的耳尖瞬间通红,心跳如鼓,仿佛整个宇宙的寂静都被放大在这舞台之上。
她想起第一次在学术会议上发言时,因为紧张说错了普朗克常数的位数,被台下哄笑了三分钟。
但此刻,她的掌心,还留着顾明琛临走前塞给她的纸条:“你要讲的不是猜想,是人类的眼睛。”
“各位。”她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稳,像经过滤波的电波,“三天前,我们捕获到一段来自4.2光年外的信号。它不是脉冲星,不是超新星,是一个文明在能量衰竭前,向宇宙发送的最后记忆。”
台下传来抽气声。
林昭看见第一排的老教授摘下了眼镜,年轻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全部对准了她。
“有人说这是设备故障,有人说这是数据噪声。但我想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讲台边缘,像在触摸实验室的量子模拟器,“科学不是权力的游戏,也不是资本的玩具。它是人类最纯粹的好奇心,是我们仰望星空的理由。”
掌声突然炸响,像暴雨砸在穹顶。
林昭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退缩。
她的耳尖依然发烫,心跳依然快得像信号跃迁,但这一次,她听见了比恐惧更清晰的声音——那是跨越光年的文明在说:“我们曾见过你们的星。”
散场时,陈宏宇把她拉到一边,掌心躺着张泛黄的名片:“这是陆正阳,中国科学院天体化学的首席。他刚收到南极望远镜的异常光谱数据,说和你捕捉的信号有共振特征。”
林昭接过名片,指尖触到“陆正阳”三个字的瞬间,全息屏上的螺旋轨迹突然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抬头看向窗外,暮色中的天空正泛起星子的微光——那是“观测者”信号即将再次跃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