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开始变得模糊时,露柚凝终于抬起了头,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痛的双眼。
书案上,摊开的医书堆叠如山,旁边那张桑皮纸上,终于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
她放下笔,看着面前那张总算初步成形的药方。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下了七八味主药,十几味辅药,以及许多需要进一步确认和标注了问号的地方。
虽然还不完美,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推敲和验证,但至少,一个清晰的、可行的方向,已经被她硬生生从故纸堆和混乱的思绪中开辟了出来。
紧绷了一整夜的心神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倦。
连续多日赶路的劳顿,加上这一夜不眠不休的精力透支,让她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她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山,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
她想站起来走到床边,但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刚一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便直接向前栽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书案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整个人软软地滑落,伏在案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支蘸饱了墨的笔,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滚落,在刚刚写就的药方上,划下了一道突兀而狼藉的墨痕……
而那扇窗后的灯火,在她倒下的那一刻,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悄然熄灭。
天,快亮了。
——
晨光尚且熹微,带着西域特有的清冷,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悄然漫入殿宇。
寒羽估摸着时辰,小心地端着一份精心准备的、清淡可口的早膳,轻轻推开了东侧暖阁的房门。
“小姐,该用些早膳了,您熬了一夜……”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恭敬和关切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视线所及,书案上一片狼藉,笔墨纸砚与散乱的医书堆积如山。
而她的主子,那位向来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靖王妃,此刻竟毫无声息地伏倒在那片混乱之上,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失却了所有血色,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哐当——!”
手中的食盘应声落地,精致的碗盏摔得粉碎,温热的粥菜泼洒一地,如同寒羽瞬间碎裂的心神。
“小姐!小姐!”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手去探露柚凝的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却尚存的气息,她紧绷的心弦稍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她不敢用力摇晃,只能带着哭音迭声呼唤,见露柚凝毫无反应,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般转身冲向门外,声音凄厉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来人!快来人!王妃娘娘出事了——!”
西侧静室的门几乎是在寒羽惊呼响起的同一瞬间被猛地拉开。
时清屿端坐于轮椅之上,显然早已起身,或许一夜都未曾安枕。
他面上惯常的冷峻在听到“出事”二字时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怖的阴沉与急迫。
他甚至没有询问,轮椅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静室,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冷风,直奔露柚凝的房间。
当他操控轮椅闯入室内,目光触及那个伏在案上、了无生气的纤细身影时,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凝儿!”
一声低吼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恐慌。
他几乎是跌撞般冲至书案前,一把挥开散落的纸张,伸手便要去抱她。
“王爷!小心,小姐她……”寒羽在一旁急得不行,话未说完,便被时清屿周身散发出的骇人气息震慑得噤声。
时清屿的动作在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时,变得无比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软倒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指尖拂开她额角散落的青丝时,一抹刺目的红肿与细微的破口赫然映入眼帘——那是她晕厥时,不慎磕碰在坚硬桌角留下的伤痕。
这小小的伤口,此刻在他眼中,却比战场上任何一道狰狞的伤疤都要触目惊心!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目光扫过满案写满字迹、涂改无数的草纸,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她一夜未眠、殚精竭虑的证据!
是为了救治那素昧平生的西域太后,是为了不负那“医者”二字的重担!
为了旁人,她竟将自己逼迫至此!
震怒与心疼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冲撞。
怒这西域王庭诡谲的局面将她卷入,怒那下蛊之人的阴毒,更怒他自己!
为何昨夜没有更强硬地打断她?为何明明察觉她的疲惫,却还是任由她独自承受这一切?
“传医官!把西域最好的医官都给本王叫来!”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修罗般的戾气,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咆哮,吓得闻声赶来的西域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他不再理会旁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额角伤处的边缘,仿佛那样就能抚平她的伤痛。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地裹住她单薄而冰冷的身子,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尽管他双腿不便,但臂力依旧惊人——稳稳地安置在室内最柔软舒适的床榻上,拉过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好。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轮椅紧贴着床沿,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翻涌着的是滔天的悔恨、蚀骨的心疼,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他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他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