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中结束。时清屿率先由福安推着离开,径直朝着那辆青篷马车而去,留给露柚凝一个挺直却写满“本王很生气,莫要靠近”的冷漠背影。
露柚凝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离开的模样,心中那点因愧疚而生的勇气,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吧?
她有些失落地想。
或许,她应该识趣些,回到阿依莎公主的马车上,至少能让彼此都清净些,也免得再惹他厌烦。
她脚步微顿,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阿依莎公主的马车方向。
就在她犹豫之际,前方那辆即将闭合车门的青篷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又足够让她听清的咳嗽声。
“咳……咳咳……”
那声音带着一丝隐忍,一丝沙哑,仿佛喉咙极为不适。
露柚凝的心猛地一紧!
他咳嗽了?!是了,昨夜他将被子都给了我,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受了整整一夜的寒气!
医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个人情绪。
畏寒、劳累、情绪波动,再加上风寒侵体,这对于一个腿疾未愈、身体尚在调养中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愧疚、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若他真因此染上风寒,加重了腿疾,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再有丝毫犹豫,她立刻迈开脚步,快步朝着那辆青篷马车走去,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侧身钻了进去。
马车内,时清屿依旧维持着那副冷若冰霜的姿态,背对着车门方向,仿佛对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她脚步声靠近、最终踏入车厢的那一刻,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车队再次启程,辘辘前行。
马车内,时清屿正襟危坐,依旧维持着那副冷若冰霜的姿态,目光落在空处,仿佛车内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在她上车时几不可察停顿了一下的呼吸,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露柚凝在他对面坐着,目光担忧地落在他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轻声问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方才听闻你咳嗽……”
“不劳王妃费心。本王无恙。”
说完,他便彻底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生人勿近的姿态,将“无视到底”的政策贯彻得淋漓尽致。
露柚凝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知道单凭言语问候是没用了。
心中无奈,却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无措。
她想起父亲曾说过,为人处世,有时需得知进退,能屈能伸。
既然是她“有错在先”,那么主动破冰,也是应当。
她轻轻吸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结于他那点别扭的“怒气”,而是将关注点放回他的身体上。
这是她作为医者最擅长,也最理直气壮的领域。
她默默地从随身的医箱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又拿出一个装着蜜饯的小纸包。
她先倒出一颗褐色的小药丸在手心,然后端起小几上温着的茶水,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轻柔,带着明显的示好与关切:“王爷,方才听闻你咳嗽,想是昨夜受了寒气。这是驱寒润肺的丸药,你先服下,预防万一。”
时清屿眼角余光瞥见她递过来的药丸和茶水,心头那点因她跟上马车的窃喜还没漾开,就被她这公事公办的医者口吻给堵了一下。
他心中傲娇地哼了一声,故意扭开头,不接,也不看她,用沉默表示抗拒。
露柚凝见他不接,也不气馁。
她想了想,又将手收回,从另一个小锦囊里摸出几颗蜜饯——这是她平日里偶尔用来缓解药苦的。
她将药丸和蜜饯一起托在掌心,再次递过去,语气带着哄劝,如同对待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这药丸有些苦,用完药再含颗蜜饯便好了。”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恰好照在她摊开的掌心上,那两粒小小的药丸和旁边色泽诱人的蜜饯,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关怀的诱惑。
时清屿的心,被她这笨拙又真诚的哄劝彻底击中了。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眸子里毫不作伪的担忧,看着她微微抿起、带着些许紧张的唇瓣,再看着她掌心那象征着“苦尽甘来”的药与蜜饯,所有强装出来的冷硬,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哪里是真生她的气?不过是借着由头,贪恋她这份难得的、专注于他一个人的关怀罢了。
若是再气下去,真把她给气跑了,或者累着她了,最后心疼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罢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于缓缓转过头,正眼看向她。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冰霜尽褪,只余下些许残余的别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她掌心的东西,而是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直接将那两粒药丸含入了口中。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温热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颤栗。
露柚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脸颊有些发热,但还是立刻将水囊递了过去。
时清屿接过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水,将药丸咽下。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让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几乎是在他蹙眉的瞬间,一颗带着清甜香气的蜜饯,便被一只纤细的手送到了他的唇边。
他抬眸,对上她依旧带着关切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张口将那颗蜜饯含住。
甜意迅速在口中化开,驱散了苦涩,也仿佛驱散了他心中最后那点别扭的阴霾。
露柚凝看着他眉头舒展,终于肯乖乖配合用药,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祖宗哄好了……
她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碰触时那微湿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连忙垂下眼帘,假装整理药囊。
时清屿含着蜜饯,那甜意仿佛一直渗到了心底。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连日来的奔波劳顿、昨夜备受煎熬的甜蜜与辛苦,以及方才那番幼稚的置气,全都值得了。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再是早餐时那种冰冷尴尬的沉寂,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试探的微妙,而是流淌着一种温和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熨帖平整了的安宁。
药香未散,蜜意犹存,两颗原本隔着坚冰的心,在这破冰的互动中,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几分。
福安在外间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对着身旁的影一挤眉弄眼,脸上露出了老怀大慰的笑容。影一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似乎也比平日柔和了些许。
驼铃声悠扬,车队向着西域王庭,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