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屿的焦躁如同蚁噬,在寂静中蔓延。
露柚凝对他送去的暖意视若无睹,那份过分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控的冷静,让他不安。
更让他心悸的是,影一回报,近日发现几拨身份不明、训练有素的人在暗中调查京城新崛起的商号,手法与瑞王府的暗影堂极为相似。
他隐约感觉到,除了他与瑞王的明争暗斗,似乎还有第三股力量在搅动风云,而这股力量……似乎也是冲着瑞王来的,会是谁?
恰在此时,宫中为庆祝边境小捷设下夜宴。旨意传来,靖王府需得列席。
夜宴之上,觥筹交错,暗流潜藏。
此番的座次安排,与上次赏花宴时角落的冷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露柚凝的位置被安置在离御座不远不近的地方,既显尊重,又不至于过分扎眼。
她身着王妃品级的宫装,容颜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却难掩那份沉静如水的气质,在满殿珠光宝气中,反而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时清屿的座位在她斜前方。
他几乎无法专注于宴席,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道清瘦的身影。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心烦意躁。
即便面对帝后的偶尔垂询,她也只是得体地应对,眉眼间不见丝毫被朝堂风波影响的惶惑,更没有因他近日的“弥补”而有半分动容。
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让他隐隐感到不安——她似乎在筹划着什么,而他一无所知。
宴至中席,丝竹暂歇,宾客可稍作走动。
露柚凝借口殿内闷热,由惊蛰陪着,缓步踱至殿外临近太液池的回廊透气。
月光如水,洒在结着薄冰的池面上,泛着清冷的光。
刚站定不久,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靖王妃安好。”
露柚凝转身,便见瑞王时清渊不知何时也已离席,正负手立于廊柱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亲王的和煦笑容。
“瑞王殿下。”露柚凝微微颔首,礼数周全,眼神平静无波。
“方才席间见王妃气色似有好转,本王心甚慰。”瑞王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王妃医术通神,不仅能起沉疴,更能于波谲云诡中明哲保身,实乃女中诸葛,令人敬佩。”
露柚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殿下过誉。妾身不过是恪守医者本分,尽力而为罢了。”
“好一个恪守本分。”瑞王轻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只是,王妃如此才华,困于一方后宅,周旋于妇人之争,岂非暴殄天物?靖王兄……性情刚直,怕是难识王妃这等璞玉之美,更未必能予王妃应有的尊重与……自由。”
他话语中的暗示已十分明显。
露柚凝抬眸,直视他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王爷此言差矣。妾身身为靖王妃,自当安守本分。至于尊重与自由……”
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并非他人赐予,而是源于己心。妾心安然,何处不自在?”
瑞王眸色微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王妃心境豁达,令人叹服。不过,世事如棋,并非人人皆能独善其身。本王向来惜才,若王妃愿互通有无,他日海阔天空,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无论是悬壶济世,还是……其他抱负,本王皆可助你一臂之力。”他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也隐含了威胁——若不合作,便是与他为敌。
“殿下厚爱,妾身惶恐。”露柚凝后退半步,微微拉开距离,语气疏离而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妾身志在医术,无意卷入朝堂纷争。殿下雄才大略,自有贤士辅佐,妾身微末之技,不敢高攀。”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理由冠冕堂皇,将自身定位在纯粹的医者,直接将瑞王的招揽堵了回去。既不卑不亢,又划清了界限。
时清渊盯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那平静的表象。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王妃果然……如此与众不同。既如此,本王便拭目以待,看王妃如何在这棋局中,独善其身。”
他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袍袖带起一丝冷风。
回廊另一端,时清屿正巧推着轮椅过来寻她,将瑞王离去的身影和露柚凝独自立于月光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虽未听清具体对话,但瑞王那带着审视与算计的目光,以及露柚凝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他们说了什么?时清渊为何单独寻她?难道他们真的……无数猜忌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心。
他推动轮椅上前,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与你说了什么?”
露柚凝转身,看到他眼中熟悉的怀疑与焦虑,心中只余一片荒芜的平静。
“不过是寻常问候,劳王爷挂心。”她无意解释,也懒得解释,微微颔首,便与惊蛰一同绕开他,向殿内走去。
时清屿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再想到方才时清渊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一股混合着嫉妒、恐慌与无力感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而织网的人,正在暗处冷冷旁观。
高座之上,时衡将回廊边这短暂的一幕尽收眼底,他慢条斯理地饮尽杯中酒,眼神深邃。
他这个笨弟弟,还是如此沉不住气。而露家那丫头,倒真是块硬骨头,连瑞王的亲自招揽都能毫不动摇地挡回去。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上的龙纹,心中自有盘算。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他既要护着靖王这条有时犯浑却忠诚的“猛狮”,也要防着瑞王那头野心勃勃的“饿狼”,而露柚凝这块意外的“砺石”,或许能磨出更锋利的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