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熏香袅袅,驱散了些许先前残留的血腥与药味。
谢袅袅靠在软枕上,脸色虽仍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目光温和地落在正在为她调整后续药方的露柚凝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次,多亏了弟妹。”谢袅袅声音温和,带着真挚的感激,“若非你妙手回春,本宫与腹中孩儿,只怕已经……”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臣妾不过是尽医者本分。”露柚凝停下笔,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疏离。
谢袅袅笑了笑,视线不经意般扫过殿外方向,那里隐约可见时清屿轮椅的轮廓。
靖王府所发生的事,她不是没有听说。
她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轻声道:“清屿此番……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本宫瞧着,他方才维护弟妹时,急切得很。”
露柚凝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一旁的宫女,声音平淡无波:“王爷心系皇后娘娘凤体,担忧奸人扰乱宫闱,出手制止乃是应有之义,不敢妄加揣测。”
她四两拨千斤,将时清屿的举动完全归因于对皇后的关怀与对宫廷秩序的维护,巧妙地避开了皇后话语中那层微妙的试探。
谢袅袅见她如此,心下了然,也不再深究,只是心中对这位宠辱不惊、界限分明的靖王妃,又高看了几分,这份感激与欣赏,悄然在她心中转化为一份潜在的、属于中宫皇后的支持。
恰在此时,时衡与靖王时清屿一同返回殿内。
时衡见皇后气色好转,与露柚凝相处融洽,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时清屿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露柚凝身上。
见她安然无恙,与皇后交谈时虽依旧清冷,却并无面对他时的疏离戒备,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涩。
他推动轮椅,稍稍靠近了些,想寻个话头,却见她已自然地转向时衡,汇报起皇后后续的调理事项,将他无声地隔绝在外。
他只能默默攥紧了扶手,将那点试图攀谈的念头压了下去。
关系,似乎并未因他方才的维护而有丝毫缓和。
时衡将弟弟那副欲言又止、黯然神伤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看向露柚凝,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激:“靖王妃此番救皇后于危难,揪出宫中奸佞,功在社稷。朕,必要重赏于你。”
他当即下旨,“靖王妃露氏,医术通神,仁心济世,于宫闱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救皇后与皇嗣于必死之境,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赐如下:
赏,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蜀锦百匹,各色珍玩玉器若干。
念王妃体弱,特旨:可见圣旨不跪,见朝中百官不见礼;于宫禁之内,准乘软轿行走。
赐,蟠龙令一枚,凭此令可随时觐见,畅通宫闱。
为便于调理皇后凤体,特许王妃可自由出入皇宫,一应守卫不得阻拦。”
时衡声音沉稳,每一句都如同重锤,敲在殿内众人心上。
这一连串的赏赐,尤其是后面几项殊荣,可谓旷古烁今!
可见圣旨不跪、不见礼百官,这是何等的尊荣!
宫中使用软轿,那是皇室核心成员才有的待遇!
蟠龙令更是象征着极高的信任与特权!自由出入宫禁,更是将一份天大的便利交给了她。
露柚凝心中微震,面上却依旧沉静,依礼谢恩:“谢陛下隆恩。”
她明白,这些赏赐与特权,既是荣耀,也将她更紧密地与皇室捆绑,置于更显眼的位置。
但对于她即将实施的计划而言,这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
赏赐已毕,帝后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自进来后便异常沉默的时清屿身上。
他看着露柚凝平静无波地接受封赏,看着她与自己皇兄从容对答,那份疏离与独立,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恶言恶行,想起那被撕毁的契约,想起她此刻拥有的、几乎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资本与底气……一股巨大的失落与被冷落的不甘,几乎要将他淹没。
时衡与谢袅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惋惜。
谢袅袅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清屿,有些事,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将来。”
时衡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兄长的温和:“清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轻轻的安慰,如同打开了某个闸门。时清屿一直紧绷的、属于王爷的骄傲外壳,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望向时衡,像个迷茫的孩子般问道:“皇兄……臣弟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看着他这般模样,时衡与谢袅袅皆是暗叹一声。
时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无声的回应,比任何指责都让时清屿感到刺痛,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是何等不可饶恕的错误。
而在瑞王府那间密室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时清渊听着心腹汇报宫中的赏赐详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见旨不跪……自由出入宫禁……随时觐见……”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好得很。时衡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他损失的不过是两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露柚凝得到的,却是万众瞩目的“殊荣”和随之而来的、无数双眼睛的盯视。
这对他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
“传令下去,”瑞王冷声道,“所有针对将军府和靖王府的行动,暂时停止。让我们的人,都收敛起来。”
“王爷,我们这就……算了?”心腹有些不解。
“算了?”时清渊嗤笑一声,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光芒,“不,是换个玩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现在风头正盛,我们何必去做那出头鸟?
自然会有人,看不惯她这般殊荣,看不惯她一个女子搅动风云。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必要时,再轻轻推一把即可。”
他选择了暂避锋芒,将杀机隐藏得更深,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或者,被别的风先吹倒。
凤仪宫内,恩宠与悔意交织;
瑞王府中,杀机暂敛,暗流愈深。这看似平静下来的局面,底下酝酿的,或许是更加难以预测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