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潮气，李二狗蹲在自家门槛上，盯着院角那盆刚冒芽的地瓜苗发愣。膝盖又开始隐隐发胀，像被湿棉花裹着，他伸手按了按，没肿，却比前几天疼得更明显些 —— 这潮气一重，老毛病就犯，他想起镇门诊昨天打来的电话，心里莫名发慌。
“二狗在家啊？” 院门口传来两道陌生又热情的声音，李二狗抬头，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拎着蓝色手提袋站着，胸口别着 “镇痛风专科门诊” 的工牌。为首的高个男人笑着走近，手里攥着张打印纸：“我们是来回访尿酸的，上次你去测的 430μmol\/L，想着过来看看调理情况。”
李二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让他们进屋。堂屋里，妻子王兰刚煮好玉米须鸡内金水，看见来人，端着碗的手顿了顿：“你们是……”
“嫂子好，我们是门诊的，来帮二狗看看尿酸控制得怎么样。” 高个男人熟络地接过碗，闻了闻：“这玉米须水是陈医生让喝的吧？解湿是好，就是见效慢，天天煮也麻烦。” 他边说边从手提袋里掏出张 “分期付明细”，摊在八仙桌上：“你看，生物制剂 6400 元分 12 期，每月才 533 元，打 1 针送 1 次免费尿酸检测，以后不用天天熬药，嫂子也能省点事。”
王兰刚想开口，李二狗已经凑了过去。他盯着明细上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533 元，比买海鲜贵点，但不用每天记着喝三次水，也不用在饮食监督表上天天签字，确实省心。尤其是最近阴雨天，膝盖总不舒服，他早就有点嫌麻烦了。
高个男人看出他的犹豫，拿起桌上晒着的海鲜干货：“咱闽南人谁不爱吃海蛎、虾？光喝玉米须水挡不住湿浊，打 1 针能‘连根清’，以后吃海鲜不用忌口，多自在。” 他又递上 “分期申请表”，笔尖递到李二狗面前：“你看，今天填了表，明天就能去门诊打针，定金 500 元，后续分期还能少算点利息。”
“可…… 陈医生说打针容易反弹。” 李二狗攥着笔，想起前几天陈宗元带他去张婶家看地瓜苗的场景，心里又有点犯怵。
旁边矮个男人赶紧接话：“你说的是阿强吧？他那是没坚持巩固，就打了 1 针嫌贵不打了，才反弹的。你按疗程打，肯定比喝药强。” 他刻意隐瞒阿强尿酸反弹到 550μmol\/L 的事实，只拍着李二狗的肩膀：“二狗，你想想，打 1 针能管好久，不用天天惦记着喝药，多省心。”
李二狗的笔在纸上戳出个小坑，没说话。王兰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角，眼神里带着担忧，可她知道李二狗的脾气，嫌麻烦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 先去门诊测测尿酸再说。” 李二狗把笔放下，没填表，却把分期明细折好塞进兜里。高个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再强求：“行，明天去门诊找我，就说找小张，给你优先安排检测。”
两人走后，王兰赶紧把玉米须水递过去：“宗元医生说中药稳当，你别听他们的。” 李二狗喝着水，没应声，心里像被潮水泡着，又闷又沉 —— 他知道中药管用，可天天熬药、记饮食的日子，实在太磨人了。
第二天一早，李二狗没跟王兰说，揣着 500 元钱偷偷去了镇门诊。小张早就等着他，领着他去测尿酸，仪器上显示 “430μmol\/L”，小张却指着屏幕说：“你这尿酸回升到 450μmol\/L 了，再不打针会伤肾，你看这肾损伤预警表，村东头老林就是尿酸高没及时治，现在都透析了。”
李二狗盯着预警表上的图片，心里一紧。他想起老林拄着拐杖去透析的模样，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膝盖。小张趁机递上缴费单：“定金 500 元，今天打了针，明天就能见效，以后不用再喝那苦哈哈的中药。”
李二狗咬了咬牙，掏出 500 元递过去。小张收了钱，开了张收据给他：“你别告诉陈医生，他肯定会阻止你，等你打了针见效了，再跟他说也不迟。”
李二狗攥着收据，揣在怀里，像揣着个烫手的山芋。他没敢直接回家，绕着镇子走了一圈，看见路边卖海蛎的摊子，想起小张说的 “打针后能随便吃海鲜”，心里又有点窃喜 —— 要是真能不忌口，这针也值了。
可他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陈宗元背着药箱迎面走来，手里还拿着他的饮食监督表。陈宗元看见他，笑着招手：“二狗，正找你呢，你这两天饮食监督表‘海鲜栏’怎么空白？玉米须水也只喝了两次，是不是不舒服？”
李二狗心里一慌，赶紧把收据往怀里塞了塞，笑着摆手：“没…… 没有，就是最近有点忙，忘了记。”
陈宗元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的不对劲。他翻了翻监督表：“你这膝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梅雨季潮气重，可不能偷懒。走，带你去个地方。”
没等李二狗反应，陈宗元就拉着他往村西头走。张婶家的地瓜地就在路边，张婶正弯腰摘地瓜，看见他们，直起腰笑着打招呼：“宗元医生，二狗，来啦？”
“张婶，让二狗看看你的地瓜。” 陈宗元拿起两个地瓜，一个表皮红得发亮，一个外皮土黄，他把红地瓜递给李二狗：“这个是催熟的，看着红，内里生，放两天就坏；这个是慢长的，内里甜还耐放。”
他指着地瓜地：“张婶用中药调理痛风 1 年，尿酸稳定在 420μmol\/L，现在能下地摘地瓜，比打针的人精神多了。你这尿酸就像地瓜，慢慢长才甜（稳）；打针像催熟地瓜，看着好，放两天就坏（反弹），不值当。”
张婶也凑过来，拍着李二狗的肩膀：“二狗，我之前也想打针，宗元让我看你的尿酸曲线，你从 580 降到 430，多不容易。现在我能干活，还能给孙子煮地瓜粥，比打针强多了。”
李二狗摸着手里的红地瓜，表皮光滑，却没一点温度。他想起兜里的收据，又想起张婶摘地瓜时有力的模样，攥着门诊申请表的手松了些 —— 是啊，中药虽然慢，可他的膝盖确实比以前好多了，能帮着王兰挑水、喂猪，要是打针反弹了，这些活又干不了了。
“我…… 知道了，陈医生。” 李二狗把红地瓜放回地里，声音有点闷：“我以后会按时喝玉米须水，好好记饮食。”
陈宗元看出他的动摇，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你家，我再给你调调方子，加点开胃的，让你喝药也舒坦点。”
两人往回走，李二狗揣着收据的兜里，像揣着块石头，又沉又烫。他没告诉陈宗元交定金的事，心里想着 —— 先看看情况，要是中药真能稳住尿酸，就把定金要回来；要是不行，再去打针也不迟。
回到李二狗家，陈宗元帮他调整了苓桂术甘汤的剂量：“你湿气轻了，白术减至 9g，加 5g 鸡内金，适配咱闽南人吃海鲜的习惯，以后吃海蛎，配 1 杯玉米须鸡内金水，不用忌口太严。” 他边说边在药包上写闽南话备注：“每日 3 次，饭后温服，配海蛎时喝玉米须水。”
王兰在旁边煮着玉米须水，偷偷把李二狗的定金收据藏在灶台下的抽屉里 —— 她没敢告诉陈宗元，怕李二狗生气，可她心里清楚，陈医生的中药才是真的为二狗好。
傍晚，陈宗元回到卫生室，把李二狗的情况记在笔记本上，又在 “患者监督群” 里分享 “张婶尿酸稳定案例”，配着地瓜生长对比图，用闽南话标注：“催熟地瓜（打针）：快但易坏；慢长地瓜（中药）：稳且甜。”
他又给林月娥打了电话：“月娥，明天去村超市贴‘生物制剂费用对比表’，533 元 \/ 月 vs 50 元 \/ 月中药，用闽南话写清楚，让村民们都看看。”
挂了电话，陈宗元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忧 —— 他知道李二狗的犹豫，也知道门诊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翻开李二狗的病历，在 “治疗计划” 里添了一行：“每日跟踪饮食，每周上门复诊，强化信心。”
而此时的李二狗家，王兰把藏起来的定金收据拿出来，对着灯光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塞进了抽屉最里面 —— 她盼着李二狗能早点想通，把定金要回来，安安稳稳地喝中药调理，像张婶那样，能健健康康地摘地瓜、煮粥，比什么都强。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棂上，像在诉说着梅雨季的漫长。李二狗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摸着膝盖，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 到底是该信中药的慢，还是该信打针的快？这个问题，像潮水泡着的地瓜苗，在他心里扎了根，又闷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