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来人急报的消息，如同一道裂空的闪电，瞬间劈碎了我强撑的镇定。赵擎吐血昏迷！那个在千军万马中屹立不倒、在鬼门关前几度挣扎而回的男人，终究还是撑到了极限？巨大的恐慌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脉，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上涌，我踉跄一步，死死抓住身旁的紫檀木案几边缘，才勉强没有栽倒。
“娘娘！” 挽月和高德忠的惊呼声仿佛隔着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
“备车！去镇国公府！立刻！” 我嘶声命令，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什么朝堂规制，什么太后威仪，在此刻都已微不足道。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他若死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这漫漫长夜，我一人如何独撑？
“娘娘！您的凤体……” 挽月哭着劝阻。
“闭嘴！快去！” 我厉声打断，目光中的疯狂与决绝震慑了她。高德忠不敢再迟疑，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安排銮驾。
马车在夜色笼罩的御街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我靠在颠簸的车厢内，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西域风沙中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火焰山地窟里他决绝的守护，京城血夜中他染血却坚定的眼眸……一幕幕，一帧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若他此次真的……我此生余下的岁月，将只剩下无边的荒芜与噬骨的悔恨。
镇国公府门前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影一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府门外，玄甲染尘，面具下的眼眸布满血丝，见到我的銮驾，他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沉重：“娘娘……侯爷他……”
我顾不上仪态，几乎是跌撞着冲下马车，在挽月的搀扶下，疾步闯入府中。浓烈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胡军医和几名太医正围在内室门口，个个面色灰败，摇头叹息。
“情况如何？！” 我冲到近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胡军医噗通跪地，老泪纵横：“娘娘！老臣无能！侯爷……侯爷急怒攻心，引发旧伤，毒火攻心，心脉……心脉已呈衰竭之象！金针渡穴，汤药灌服，皆……皆已无效！如今全凭一口先天真气强吊着，只怕……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他说完，重重以头磕地。
回天乏术……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娘娘！” 众人骇然惊呼。
我推开欲扶我的挽月，用尽全身力气，一步步挪到内室榻前。赵擎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纸色，嘴唇干裂泛紫，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那支曾贯穿他胸膛的乌黑断箭已被取出，但伤口周围依旧一片乌青溃烂，散发着不祥的死气。他闭着眼，眉心紧蹙，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般顶天立地的一个人，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我缓缓跪倒在榻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触手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赵擎……” 我哽咽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守住这江山……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怎么能……”
巨大的悲痛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朝堂的倾轧，边境的危机，体内的剧毒……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失去了重量。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能睁开眼看我一眼！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我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胡军医，如同濒死的母兽，“无论什么代价！无论需要什么稀世药材！上天入地，本宫也给你找来！”
胡军医匍匐在地，泣不成声：“娘娘！非是药材之故！侯爷乃心脉本源枯竭，非药石所能及！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逆天改命’之神术，或……或大罗金仙亲临，否则……否则……”
逆天改命？大罗金仙？皆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就在我心丧若死之际，一直沉默立于角落的影一，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决绝：“娘娘！或许……还有一法可试！”
我猛地抬头，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方法？快说！”
影一抬起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此法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且……有干天和，乃禁术中的禁术。需以至亲心头之血为引，合以数味霸道无比的剧毒之物，行‘换血续命’之逆天之举。成功，或可强行激发侯爷体内一线生机，延寿数载；失败，则施术者与受术者……皆顷刻毙命！且即便成功，施术者亦将元气大伤，折损寿数……”
至亲心头血？剧毒之物？换血续命？!
我浑身剧震！这分明是邪术！是拿两个人的性命去赌那万中无一的渺茫希望！而且，至亲？赵擎的至亲早已不在人世……
“至亲？何处去寻他的至亲？” 我急问。
影一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缓缓道：“娘娘……您忘了吗？您与侯爷……曾……血脉相连过。” 他指的是当年我为救景琛，赵擎曾以血为引之事？那也算至亲？不，这太过牵强！这邪术要求的，必然是真正的血亲！
“荒谬！” 我厉声斥道，“此法虚无缥缈，凶险莫测，岂可轻试？！”
“可是娘娘！” 影一重重叩首，“这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侯爷……等不了了啊！”
我看着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赵擎，心如刀绞。唯一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渺茫得可怜，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不！我不能！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自绝望的深渊中滋生出来。我缓缓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声音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奴才（臣）万死不敢！” 众人骇然伏地。
“胡军医，” 我看向他，“你可知此术具体施行之法？需要何物？”
胡军医浑身一颤，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娘娘！您……您万万不可啊！此术凶险，且……且需要‘彼岸轮回’、‘赤焰修罗散’等数种世间至毒之物为药引，与心头血相合，其过程痛苦无比，宛如凌迟！您凤体本就……如何承受得住？！”
彼岸轮回？赤焰修罗散？正是我身中之毒和拜火教的奇毒！难道这一切，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本宫问你，需要何物，如何施行！” 我语气转厉，目光如炬。
胡军医在我的逼视下，颤抖着说出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毒物名称和极其复杂凶险的施术步骤。每听一句，我的心便沉下一分。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赌上一切的自杀！
“药材，府中可有储备？或何处可寻？” 我再问。
“回娘娘……‘彼岸轮回’之毒，娘娘体内便有……‘赤焰修罗散’……侯爷当年剿灭拜火教时，曾缴获少许，秘藏于府库……其余几味，虽罕见，太医院秘库或可凑齐……只是……” 胡军医已是面无人色。
“够了。” 我打断他，心中已有了决断。我体内有毒，腹中有药，这或许是唯一的“缘分”。我转向影一，目光决绝：“影一，着你即刻持本宫手谕，开启太医院秘库，取所需药材！胡军医，你准备一应器具！高德忠，封锁此院，没有本宫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挽月，准备净室热水！”
“娘娘！” 挽月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哭喊道，“不可以啊！您会没命的！让奴婢来！用奴婢的血！”
“你的血无用。” 我轻轻推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这是本宫的选择。若天不佑我大周，便让本宫与镇国公，同赴黄泉便是。执行命令！”
我的冷静与决绝，震慑了所有人。他们知道，我已心意已决。
一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净室内烛火通明，药气浓郁得令人作呕。我和赵擎并排躺在两张紧挨的软榻上。胡军医手持金针与玉碗，手抖得厉害。影一与数名绝对忠诚的“夜枭”死士守在门外。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旁昏迷不醒的赵擎，心中默念：赵擎，若此术不成，黄泉路上，你我相伴，也不算孤单。若成……这残生，我陪你走完。
我接过胡军医递上的、淬有剧毒的锋利金针，对准自己心口的位置。冰凉的针尖触及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开始吧。” 我闭上眼，轻声说道。
然而，就在金针即将刺入的千钧一发之际——
“报——！八百里加急军报！平西王反了！叛军已连克三城，直扑潼关！潼关守将殉国，关隘……危在旦夕！”
一名“夜枭”斥候浑身是血，冲破侍卫阻拦，跌撞着扑到净室门外，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夜空！
平西王反了！潼关将破！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最残酷的玩笑，将我刚刚凝聚的决死之心，瞬间击得粉碎！外敌入侵，国难当头！我若此刻行此险术，无论成败，朝廷都将瞬间崩溃！这江山，这百姓……怎么办？
我的手僵在半空，金针的寒光映照着我惨白如纸的脸。救他？还是救国？
两难的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撕扯着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