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嫔那句“万死不辞”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也点燃了我骨子里最后一丝决绝。养心殿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夜空,喊杀声、兵戈相击声隐隐传来,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我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退路。留下,是坐以待毙;闯出去,尚有一线生机,或许还能扭转这倾覆的乾坤。
“妹妹,一切小心!”端嫔将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哨塞入我手中,“出密道后,若遇紧急,吹响此哨,或可引来援手。”她目光深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皇上的安危,大周的国运,系于你身!”
我重重点头,将青玉哨与那枚沉甸甸的“如朕亲临”赤金龙纹令牌一同贴身藏好,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对那两名目光锐利的黑衣死士道:“有劳二位壮士!”
“娘娘请随我来!”其中一名死士低喝一声,身形如狸猫般掠出石洞,另一人断后。我和挽月紧跟其后,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之中。
端嫔所指的密道,入口竟在那假山深处的一处枯井之下。井壁有暗门,向下延伸,深不见底。死士点燃一支小巧的牛角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苔藓石阶。暗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空气污浊阴冷,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朽木气息。我们不敢出声,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死寂的暗道中无限放大。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细微的水声。一条地下暗河横亘眼前,水流湍急,冰冷刺骨。死士示意我们噤声,仔细聆听片刻,确认无异状后,才引领我们涉水而过。河水没及腰际,寒气瞬间浸透衣衫,我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怀中的令牌,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
穿过暗河,又是一段向上的陡峭石阶。就在我们即将抵达尽头时,前方带路的死士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吹熄了灯火,低声道:“有动静!”
黑暗中,我们屏息凝神。果然,头顶上方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搜!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太后有令,格杀勿论!”
是守宫的叛军!我们已经接近出口,但出口外显然已被封锁!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怎么办?退回去?暗道另一端可能也已暴露。冲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走这边!”断后的死士忽然压低声音,在石壁上一阵摸索,竟推开一扇极其隐蔽的、与石壁颜色无异的暗门,露出另一条更狭窄的岔路!“这是备用的废道,可能通往西苑兽坊附近,风险更大,但或有一线生机!”
没有选择!我们迅速钻入岔路。这条暗道更加破败,时有塌陷,需匍匐前行。也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天光,夹杂着牲畜的腥臊气味。出口被乱草和朽木遮掩。死士小心拨开障碍,向外窥探片刻,低声道:“娘娘,外面是西苑废弃的虎圈附近,暂时安全。”
我们悄无声息地钻出暗道,重新呼吸到冰冷的空气,恍如隔世。远处宫城方向的火光和喧嚣依旧,但此地相对僻静。两名死士辨明方向,低声道:“娘娘,从此处往西,需穿过一片林地,翻越宫墙残垣,方可出皇城。墙外有我们的人接应。但途中恐有巡哨,万分凶险!”
“走!”我没有任何犹豫。挽月脸色惨白,却紧紧跟在我身边。
我们在废弃的苑囿阴影中潜行,借助枯树、残垣躲避可能存在的巡逻。夜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更添几分恐怖。好几次,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和脚步声逼近,我们只得紧贴地面或躲入沟壑,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最危险的一刻,是穿越一片开阔地时,一队叛军骑兵突然从不远处疾驰而过,马蹄声如雷。我们趴在冰冷的枯草中,一动不敢动,直到马蹄声远去,才发觉冷汗已浸透重衣。
终于,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的宫墙出现在眼前。缺口处荆棘丛生。死士率先攀上,确认墙外安全后,将我和挽月依次拉了上去。墙外是一片荒凉的坡地,远处可见京郊的点点灯火。
“娘娘,由此往西十里,便是西山大营。接应的人应在左近……”断后的死士话未说完,突然,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侧面黑暗的树林中激射而出!
“小心!”一名死士猛地将我扑倒,另一名挥刀格挡!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护着我的那名死士身体一僵,后背已插上数支弩箭,鲜血瞬间涌出!
“有埋伏!”另一名死士怒吼,挥刀与从林中扑出的数名黑衣人战在一起,刀光剑影,瞬间便有两人倒下。
是太后派来拦截的人!他们竟然走到了这条路线!
“娘娘快走!”中箭的死士用尽最后力气将我推向坡下,自己则转身迎向敌人。挽月尖叫着拉住我,连滚爬下陡坡。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和临死的惨嚎声。
我们不顾一切地向西狂奔,荆棘划破了衣裙和皮肤,也浑然不觉。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力气耗尽,才瘫倒在一片灌木丛后,回头望去,坡上已无声息,那两名忠勇的死士恐怕已凶多吉少。
“娘娘……呜呜……”挽月泣不成声。
我强忍悲痛和恐惧,拉起她:“不能停!快走!” 令牌还在,使命未了!
我们相互搀扶,在漆黑的荒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一座巍峨军营的轮廓出现在晨曦之中,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正是西山大营!
希望就在眼前!但军营辕门紧闭,守卫森严。我们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如何进去?
我取出令牌,对挽月道:“你在此躲好,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我去叫营!”
“娘娘!危险!”挽月死死拉住我。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挣脱她,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衣裙,将令牌高举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辕门踉跄跑去,嘶声喊道:“我乃皇上钦封婉妃!有紧急军情,要见赵擎将军!有皇上令牌在此!如朕亲临——!”
辕门守卫被我这副鬼魅般的模样和嘶喊惊动,顿时刀枪出鞘,如临大敌:“站住!何人敢闯军营!”
我毫不退缩,将令牌高高举起,任由晨曦照在赤金的龙纹上,声音虽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见此令牌,如见圣驾!速报赵将军!宫中有变,太后谋逆,皇上危在旦夕!延误军机,诛尔九族!”
守卫们看到那枚在晨光下流转着华光的赤金令牌,听到“太后谋逆”、“皇上危在旦夕”的字眼,顿时脸色大变。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快步上前,仔细查验令牌,神色骤变,噗通跪地:“末将参见……参见皇上!娘娘千岁!快!开辕门!速报赵将军!”
沉重的辕门缓缓开启,我几乎虚脱,被兵士扶入营中。很快,一名身披玄甲、面色沉毅的中年将领在亲兵簇拥下大步而来,正是护驾将军赵擎!他目光如电,扫过我狼狈的模样,最终落在我手中紧握的令牌上。
“末将赵擎,参见娘娘!”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令牌确乃御赐‘如朕亲临’令!娘娘,宫中情形如何?皇上何在?” 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急切。
我将宫中太后勾结九门提督兵围养心殿、欲行废立之事简要说明,末了,盯着赵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赵将军!皇上被困养心殿,生死一线!社稷存亡,在此一举!见此令牌,如陛下亲征!本宫问你,西山大营,可还效忠皇上?!”
赵擎虎目圆睁,猛地起身,拔出佩剑,直指苍穹,声震四野:“皇上蒙难,臣等万死不容!西山大营全体将士,誓死效忠皇上,清君侧,诛逆贼!擂鼓!聚将!发兵勤王——!”
“咚咚咚——!”聚将鼓声如同惊雷,瞬间响彻整个军营,打破了黎明的寂静。无数兵马从营房中涌出,甲胄铿锵,刀枪如林,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我望着眼前迅速集结的钢铁洪流,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皇上,臣妾……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