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本应是虚无的触感,此刻却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擦着二狗那濒临崩溃的灵体。每一次“呼吸”(如果灵体需要呼吸的话),都感觉有部分自我正在被风吹散,融入这无边无际的、冷漠的黑暗。逃离那栋豪华公寓的短暂庆幸,早已被潮水般涌来的虚弱和剧痛淹没。
他的“视野”模糊不清,城市的灯火化作了扭曲旋转的色块,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嘈杂。灵体的形态维持得极其艰难,边缘处不断有细碎的光点逸散,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来自玄尘道长雷法的创伤、强行穿透阵法的消耗、以及最后在电磁风暴中引动能量潮汐的透支,如同三重毁灭性的打击,几乎将他的存在根基彻底摧毁。
唯一清晰的,是那根植于意识深处的、对枯井的方位感应。那是他(它们)目前唯一的“巢穴”,唯一的可能提供些许庇护的地方。他就像一只受了致命伤、仅凭本能挣扎回巢的野兽,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回去”这一个念头上。
飞遁?早已谈不上。更像是一缕被风吹拂的残烟,在高楼大厦的间隙间无力地飘荡、下沉。高度在不断降低,速度也越来越慢。有好几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灵体就要完全散开,都是靠着对父母那模糊面容的最后一丝牵挂,以及对“自我”存在的执着,硬生生又凝聚起一丝力量,继续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口熟悉的、隐藏在荒废院落深处的枯井,终于出现在他模糊的感知中。
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二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操控着残破不堪的灵体,朝着井口一头扎了下去。
熟悉的阴冷、黑暗、以及淤泥的气息包裹而来。但这一次,这曾经令“孟红”感到安心的环境,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灵体坠入井底,甚至连维持悬浮都做不到,直接瘫软在冰冷潮湿的淤泥之中,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意识在沉沦的边缘徘徊。二狗能感觉到,自己对这具灵体的控制力正在飞速流失。不是因为孟红意识的争夺,而是因为灵体本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要……消散了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浮起,充满了不甘与茫然。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没找到自己究竟是谁,还没弄清父母最终的归宿,还没向那些施加痛苦的存在复仇……
就在这时,那原本因重创而沉寂下去、仿佛已经与灵体一同死去的孟红意识,在这绝对的毁灭危机刺激下,如同沉入深海的火山,猛地复苏了!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攻击性和主导性的复苏,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望!
“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怒的波动,从灵体深处炸开,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能死!我大仇未报!张启死了,赵金来还活着!那个牛鼻子!‘幽冥会’!他们都还没付出代价!我绝不能就这样魂飞魄散!”
孟红的意识如同受伤的母兽,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咆哮。她的恨,在此刻不再是毁灭他人的武器,而是维系自身存在的最后锚点。
然而,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灵体的状态是何等的糟糕。怨气几乎被雷法净化殆尽,魂体结构支离破碎,就像一件打满了补丁、却依旧四处漏水的破衣裳,无论注入多少恨意,都无法阻止其走向最终的崩解。
纯粹的恨意,救不了她。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二狗那源于《辰星耀世》功法和对生命执念的、更加内敛坚韧的求生意志,也在本能地挣扎。他尝试着运转功法,但灵体破损得太厉害,如同漏气的皮球,根本无法有效凝聚和吸收外界能量。月华与星辰之力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却大部分都从灵体的“破洞”中流失了,杯水车薪。
绝望,如同井底最深沉的黑暗,笼罩了两个意识。
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以及对方那同样强烈的、不甘消亡的意志。
是继续在这濒死的躯壳内互相倾轧、加速毁灭?还是……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极致的死亡压力下,如同黑暗中萌发的微弱幼芽,艰难地探出了头。
“……合作……” 二狗的意识传递出微弱的波动,带着一种尝试性的、近乎本能的提议。他没有具体的方案,只是一种模糊的感知——单凭他们任何一个,都无法度过此劫。或许,只有将两者那看似不同、甚至有些对立的力量特质,真正地、毫无保留地融合起来,才有一线生机?
孟红的意识剧烈地波动着,充满了抵触与挣扎。合作?与这个占据了“她”一部分、思维模式迥异的意识?这让她感到屈辱和不安。她的恨意是独属于她的,她的存在是建立在复仇之上的,与他人(哪怕是另一个意识)合作,仿佛玷污了这份仇恨的纯粹性。
然而,魂体持续溃散带来的、那无法抗拒的冰冷与虚无感,比任何道理都更有说服力。
死亡的阴影,磨平了意识的棱角。
“……怎么……合作?” 良久,孟红的意识传来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妥协。她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
没有时间详细商讨,也没有完美的方案。一切只能凭借本能和直觉。
二狗不再试图主导,而是主动放松了对灵体核心的控制,将他那基于《辰星耀世》的、对能量更为亲和与疏导的特性,以及那坚韧的求生执念,如同敞开的门户,展现出来。
孟红犹豫了一瞬,感受到对方意识中那毫无保留的(或者说,是因濒死而无法保留的)坦诚与急切。她终于也放下了最后的戒备与对抗,将她那虽然残破却依旧精纯的怨气本源,以及那焚烧一切的恨意所带来的、极其强大的精神凝聚力量,小心翼翼地、尝试性地与二狗的意识力量接触、缠绕。
这不是简单的力量叠加,而是两种截然不同能量特质与意识本源在最深层面的交融与互补!
起初,过程极其艰难且充满痛苦。怨气的阴寒暴戾与辰星之力的清冷坚韧相互冲突,如同水与油混合,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反而加速了灵体的溃散!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孟红的意识尖叫。
“稳住!不要对抗!引导它……像……像疏导那些雷气一样……” 二狗的意识强忍着撕裂般的痛苦,传递着意念。他想起了在机房内引导电磁能量的经历。
引导?不是对抗?
孟红的意识愣住了。她的一生(以及死后),都在对抗——对抗命运的不公,对抗男人的背叛,对抗道士的镇压。从未想过“引导”。
在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惯性的思维模式。她开始尝试着,不再将二狗的力量视为入侵者去排斥,而是学着去感知其特性,学着将那狂暴的怨气,如同驯服野马般,一丝丝地、尝试着融入那更具包容性和疏导性的辰星之力框架中。
奇迹般地,当对抗停止,当两种力量开始尝试着真正“理解”并“接纳”彼此时,变化发生了!
二狗的辰星之力,仿佛一个精密的能量骨架,为支离破碎的灵体提供了最基本的结构支撑和能量流转通道。而孟红那精纯的怨气本源,则化作了填充骨架的血肉,提供了修复魂体所需的庞大能量和精神凝聚力!
她的恨意,不再仅仅是破坏性的力量,而是在二狗那坚韧求生意志的引导下,转化成了一种极其强大的、拒绝消亡的定力!如同在风暴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手,稳住了即将彻底散逸的灵体核心!
同时,二狗的意识也从中获益。孟红那历经痛苦与背叛磨砺出的、对负面能量的深刻理解和掌控力,让他对《辰星耀世》功法中某些关于“调和阴阳”、“容纳万气”的晦涩篇章,有了豁然开朗般的领悟。功法运转变得更加顺畅,对月华星辰之力的吸收效率,在怨气本源提供的“地基”上,竟然提升了不少!
两种意识,两种力量,在死亡的威胁下,第一次摒弃了主次之争,真正开始了共生与互补!
井底,那原本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灵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逸散的光点逐渐减少,溃散的势头被强行遏制。灵体内部,黑红色的怨气与清冷的辰星微光不再泾渭分明地冲突,而是开始如同阴阳鱼般缓慢旋转、交融,形成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的暗紫色光泽。
一个微小却稳定的能量漩涡,以灵体为核心,开始在井底缓缓形成。不再是疯狂掠夺,而是以一种更有效率、更可持续的方式,吸纳着井中积累的阴气、渗透下来的月华,以及遥远星辰投下的微弱光芒。
修复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将破碎的瓷片一点点粘合。每一寸魂体的凝聚,都伴随着意识层面磨合的刺痛与疲惫。但无论如何,那不可逆转的崩解趋势,终于被扭转了!
他们依旧虚弱,重伤远未痊愈,灵体的修复可能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井底重新陷入了沉寂,但与之前的死寂不同,这一次的沉寂中,蕴含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平衡。
两个意识依旧独立,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状态与情绪。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份对未来的……茫然与新的认知。
他们依旧是复仇者,但复仇之路,似乎因为这次濒死的经历与被迫的深度合作,而悄然改变了方向。单独的任何一个,都无法走远。唯有合力,方能在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中,寻得一线生机。
狼狈逃回,双魂合力,终渡过了这魂飞魄散的巨大危机。然而,外界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濒死归巢魂欲散,恨意执念皆成空。
绝境弃嫌试交融,怨为血肉星为骨。
阴阳相济生机现,漩涡自成引能量。
重伤未愈危机渡,前路仍需共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