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的稳健如同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虽未能让沸腾止息,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与凉意。然而,沸腾的主旋律并未改变,部落内部的裂痕,在财富的急剧流动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大、深化。
猎人迅,无疑是这场财富游戏中最大的赢家之一。
他的远行商队规模再次扩大,新吸纳了几个在彩羽鸡泡沫中破产、但体格健壮、熟悉山林路径的猎人。他们以劳力抵偿部分债务,同时也为迅提供了更强大的武装保障。商队带回来的,不再仅仅是邻近部落的物产,更有从更遥远、更强大部落换来的精致陶器、罕见的染料,甚至是一两张经过初步鞣制的、带有奇异花纹的兽皮。
迅不再满足于仅仅在部落边缘的空地进行交易。他在部落中心区域,靠近祭祀广场——那片被钱贝贝无形中确立为经济中心的地方——用坚实的木材和部分换来的石料,搭建起一个气派的、带有仓储功能的固定摊位。他甚至在征得长老(以及暗中获得钱贝贝系统许可)后,雇佣了两个手巧的妇人,用换来的染料和彩羽,编织出带有商队标志的旗帜,迎风招展,宣告着他的成功与地位。
他的财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他家的储藏坑一再扩大,里面堆满了神赐币、粮食、肉干和各种稀罕物。他开始享用更好的食物,穿着用细软兽皮和外来布料缝制的新衣,手腕上甚至戴上了一串用某种彩色石头磨制的珠子——这在部落里是前所未有的装饰品,无声地彰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与迅的风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在投机中彻底破产的族人。
他们失去了积攒的神赐币,失去了用于抵债的物资,甚至失去了原本赖以为生的工具。一些人沦为了债务奴隶,像曾经的岩一样,失去了自由,依靠劳作偿还那似乎望不到头的债务。另一些人,虽未沦为奴隶,却也一贫如洗,只能依靠部落最基本的公共分配(这部分因贸易发展已大幅缩减)和偶尔的族人接济(如岩所做的那样)勉强度日。
他们居住在部落边缘最简陋的棚屋里,衣衫褴褛,面色蜡黄。昔日一同狩猎、耕作的伙伴,如今看他们的眼神带着怜悯,或是不易察觉的轻蔑。曾经在篝火边高声谈笑的他们,如今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中充满了悔恨、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恐惧。
更隐性的分化,体现在日常的交往与心态上。
富起来的商贩和猎人们,开始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交换着行情信息,讨论着下一次的远行计划。他们的妻子儿女,也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谈论着新换来的布料和装饰。
而普通的族人和破产者,则被无形地隔绝在外。他们依旧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却发现自己辛勤一天的收获,可能还不如迅的商队倒手一批货物赚取的零头。一种“勤劳不再能保证温饱,更需要胆量和运气”的论调,开始在底层悄悄蔓延,夹杂着不满与失落。
曾经相对平等的部落社会,在短短时间内,出现了清晰的阶层:
顶层是以迅为代表的、掌握了贸易渠道和大量神赐币的新贵;
中层是像岩这样,拥有稳定职务或扎实生产技能,生活稳步改善的族人;
底层则是大量普通劳动者,以及那些失去一切、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破产者。
狩猎归来的队伍,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平均分配猎物。担任主攻、承担风险的猎人(往往也是更富有、装备更好的)会分得最好、最多的部分,而负责辅助、警戒的,则所得甚少。传统的共享观念,在私有财产急剧膨胀的冲击下,正悄然瓦解。
钱贝贝通过系统光屏,冷静地观察着这些数据变化和能量流向。贫富差距的拉大,在她预料之中,甚至是资本原始积累的必然阶段。系统反馈显示,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动,虽然产生了不少代表“痛苦”、“怨恨”的负能量,但同时也催生了更强烈的“欲望”、“野心”和“竞争”能量,这些,似乎都是系统乐于见到的“燃料”。
“效率提升了,但稳定性下降了。”她佛系地评价道,“看来需要适时引入一点‘再分配’机制,免得体系过早崩盘。”她在心底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龙奕煊对此更是漠不关心。龙族的宝库建立在无数纪元的积累之上,其间不知见证过多少文明的兴衰与贫富更迭。在他眼中,这些部落族人的起伏,不过是渺小蝼蚁间的资源争夺。他只在意一点:那些汇聚到钱贝贝系统(以及间接关联到他)的能量是否纯粹、足够。至于这些能量来源是“欢乐”还是“痛苦”,是“公平”还是“剥削”,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觉得,这种分化带来的强烈欲望,某种程度上更有利于贝贝完成任务——毕竟,一个充满野心家和破产者的世界,花钱和制造经济波动的机会才更多。
他只是习惯性地甩动龙尾(虚影),卷起几枚最亮的神赐币把玩,金色的瞳孔扫过光屏上代表迅的耀眼光点,以及那些代表破产者的黯淡区域,慵懒地评价:
“弱肉强食,亘古不变。唯有真正的珍宝,与守护珍宝的力量,方能永恒。”
岩站在自己的田地边,看着河边那片日益鲜明的棚户区,又望了望部落中心那面迎风招展的、属于迅的商队旗帜,眉头微微蹙起。他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隔阂与紧张。他稳健积累的财富和声望,让他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中层位置,但他并未感到轻松。
他想起自己作为奴隶时,渴望的不仅仅是自由,更是一个相对公平、能够通过努力看到希望的环境。而现在,部落似乎正滑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努力的价值,正在被运气和资本快速稀释。
他紧了握手中的农具,木质手柄传来的坚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实在的收获,才是根本。”他低声自语,仿佛在 reaffirm 自己的信念。
然而,连他自己也隐约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风暴,恐怕不再是单纯的天灾或者部落冲突,而是源自部落内部,这场因财富分配不均而愈演愈烈的……无声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