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典礼前夜,王宫灯火通明,金箔镶嵌的穹顶倒映在护城河中,宛如星河坠落人间。
整座都城陷入一种近乎狂热的静谧——人们自发点燃烛火,在街巷摆上供果与鲜花,称他为“破晓之眼”,说他是撕开谎言长夜的第一缕光。
可莱恩·凯尔没有出现在庆典宴席上。
他独自坐在旧钟楼的塔顶,风穿过断裂的青铜齿轮,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脚下是沉睡的王都,头顶是被云层割裂的星空。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意,而是眼前那行词条——
【检测到灵魂共振频率匹配度:97.3%】
【来源:王室陵寝第七棺椁】
猩红的文字浮现在虚空中,边缘如血滴般缓缓蔓延,像是某种活物正从系统深处爬出。
这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更像是……一声低语的具现。
他闭眼,试图驱散这诡异幻象。
可就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一瞬,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本该死在码头……为何活到现在?”
那语气、那节奏、那呼吸间的停顿,竟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莱恩猛地睁眼,冷汗滑过额角。
他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节泛白。
系统从未出现过这种异常,更不曾产生带有情绪波动的反馈。
它一直是冰冷的、客观的、绝对理性的工具。
可现在……它像是有了心跳。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审判庭那一日,千万人见证真相,信念凝聚成盾,系统便不再只是“看见”世界——它开始回应世界,甚至……塑造世界。
而此刻,它正在看他。
“容器……”他低声喃喃,“我不是破局者,我是棋子?”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然攀上钟楼外墙,轻盈如猫。
来人摘下兜帽,银发如霜披落肩头,月光勾勒出她冷峻的轮廓。
赛拉菲娜·德·奥古斯都。
她没说话,只将一封染血的密信递到他手中。
羊皮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血迹尚未干涸,显然出自活人之手。
“父王今晨陷入昏迷,再未清醒。”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临终前反复嘶吼一句话——‘凯尔不该活着’。御医束手无策,只说他脑中有‘会动的影子’,不断啃噬记忆与神智。”
莱恩目光一凝。
“凯尔……是我们皇族刻意抹去的禁忌姓氏。”赛拉菲娜盯着他,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前的海面,“三百年前,初代国王立誓:凡带‘凯尔’之名者,皆不得踏入王宫百步之内。违者,诛九族。可你不仅活着,还站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她顿了顿,嗓音微颤:“维兰迪尔昨夜亲自下令封锁禁书塔,连我都不得进入。他说——‘有些真相,连长公主也不配知晓’。”
莱恩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血痕。
原来如此。
他们以为他是异类,是变数,是打破旧秩序的利刃。
可现在看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他是被精心培育的祭品。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偏偏是他,在那个雨夜搬运贵族尸体时觉醒系统?
为何每一次破案,系统都会升级,力量不断增强?
为何那些邪教徒总在关键时刻留下线索,仿佛在引导他前进?
不是他在追查阴谋,而是阴谋在喂养他。
他站起身,望向远处王室陵寝的方向。
七座古老石棺深埋地下,唯有第七棺从未打开,连墓志铭都被熔铅封死。
而现在,系统明确指向那里——那个本该空置的棺椁,竟藏着与他灵魂共鸣的存在。
“贝尔托。”他低语一句。
话音未落,一道机械鸟扑棱棱飞至窗台,金属翅膀收拢,眼中投射出一段影像:一间阴暗档案室,一名瘦弱书记官正颤抖着翻找卷宗。
尼尔斯,真相当铺在宫廷档案馆埋下的暗线。
画面切换,一本破旧日志被悄悄取出。
封面写着《国史补遗·秘录卷三》,页边注记显示:每任国王驾崩当日,由御前大臣亲自主持记录修正。
镜头拉近。
原始笔迹赫然浮现:
“第十二代王崩于秋分夜,临终喃喃‘容器已成,轮回应启’。”
“第十一代王毒发前抓挠墙面,留字‘血偿之时将近’。”
“第九代王被发现吊死于书房,遗书内容为‘我非终结,亦非开端’……后被焚毁。”
而最近一页,墨迹未干:
“现任国王昏迷,呓语‘凯尔归来,祭坛将燃’。”
莱恩瞳孔骤缩。
百年轮回,十三位国王,每一任都是仪式的守护者,也是献祭的见证人。
他们用篡改历史掩盖真相,用权力维持沉默,只为等一个人——一个姓“凯尔”的男人,带着超凡之力走到巅峰,成为最后的“圣者之血”。
他的崛起,不是反抗命运,而是完成仪式。
他突然笑了,笑声在钟楼回荡,惊起一群夜鸦。
“所以,我不是被选中拯救王国……”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象征真相巡回庭的银眼徽章,“我是被养大,好宰杀的。”
就在此刻,系统再度震动。
【物品:王室日志(副本)】
【书写者残留意识:恐惧】
【隐藏信息层解锁:祭品名录——第十三代,莱恩·凯尔】
【附加词条:血脉源流追溯中……匹配成功:奥古斯都-凯尔共祖基因链】
莱恩怔住。
凯尔,并非外姓。
而是王族最初的分支,三百年前因“触碰深渊禁忌”被清洗殆尽。
只剩下一个婴儿,被秘密送出王宫,交由平民抚养——那一脉,便是他。
他是流着王血的弃子,是被诅咒的继承人,是这场千年轮回中,注定要走上祭坛的“异姓圣者”。
风骤然停了。
整座城市仿佛屏住了呼吸。
而在王宫最深处,一间无人敢进的密室内,一位身披白袍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
灰烬般的瞳孔里,没有温度,只有祷告般的低语。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他拄起那根由碎骨雕琢而成的权杖,轻轻敲击地面。
一声闷响,如同丧钟初鸣。
次日清晨,王都上空阴云密布,仿佛昨夜钟楼上的低语已被风送入天听。
金殿之上,群臣肃立,铠甲与法袍交相辉映,却无人敢发出一丝杂音。
唯有那根由碎骨雕琢而成的权杖,每一步落下,都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沉闷回响,如同命运的鼓点。
维兰迪尔缓步而出。
白袍如雪,灰烬瞳孔缓缓扫过殿中众人,最终停在站在偏殿侧位的莱恩身上。
他嘴角微扬,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祭祀般的悲悯。
“邪神虽退,”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但深渊之息仍在血脉中游走。净化仪式尚未终结——唯有以‘异姓圣者之血’洒于祭坛,方可永绝后患。”
满殿哗然。
贵族们惊愕对视,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悄然后退半步。
所谓“异姓圣者”,早已是民间传说中的救世之名,可如今却被堂而皇之地宣称为献祭之物?
他们望向莱恩,目光复杂:有怜悯,有畏惧,更有掩不住的贪婪。
而莱恩,只是静静地站着。
风从高窗灌入,吹动他肩上的银眼徽章,寒光一闪。
他垂眸,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闭眼凝神——系统启动。
视线中,维兰迪尔的形象瞬间被无数猩红词条覆盖:
【姓名:奥古斯都·维兰迪尔】
【表面身份:王室首席顾问、三朝元老】
【真实身份:奥古斯都家族仅存血脉(基因匹配度98.7%)】
【真实职能:血契执行官——‘承罪之门’守护者与开启者】
【近期行为:昨夜子时,于地底第七环廊激活倒计时符文(剩余时间:13天6小时)】
【隐藏词条:其寿命已借仪式延续近两百年,真正死期与‘圣血献祭’同步】
莱恩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彻悟。
这老头根本不是什么忠臣老仆,他是这场千年轮回真正的操盘手!
历代国王不过是傀儡,而他,才是那个躲在历史阴影里,亲手将十三位君主推入疯狂与死亡的“守门人”。
所谓的王国秩序,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献祭剧本——而自己,正是最后一幕的主角。
“孩子。”维兰迪尔朝他伸出手,语气慈和如父,“你不是牺牲,你是光的代价。”
莱恩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微微一笑,躬身行礼:“谨遵教诲。”
可就在低头的刹那,一道冰冷意念在他脑中炸开——系统首次未受指令自行运转。
眼前浮现出一段不属于任何物品或人物的词条,它没有来源,没有坐标,只有一串扭曲音律般的符号在虚空中旋转。
紧接着,那旋律竟自动响起,低回婉转,带着童稚的天真与深渊的哀恸。
是他听过无数次的调子。
米迦勒常哼的那首童谣,变了。
音节错位,节奏颠倒,像是一首被诅咒过的摇篮曲,在耳边轻轻呢喃着:“……醒来吧,钥匙已归位……”
风忽然从殿外涌入,卷起帷幔,吹灭了三支烛火。
莱恩猛然睁眼,心中已有决断。
当夜,废弃钟楼再度成为风暴中心。
月隐星匿,四人围坐于锈迹斑斑的齿轮之间。
赛拉菲娜眉心紧锁,迦南手按剑柄,贝尔托则调试着一台冒着蓝光的炼金装置。
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
莱恩取出一枚银紫色的指甲碎屑——那是他在清理旧案现场时无意割伤手指所留,当时并未在意,直到今日扫描维兰迪尔时,系统竟对其产生异常共鸣。
他将其投入秘银碗中,碗底刻着远古封印文字,是他从某具古老尸体上拓下的禁忌铭文。
“我要查清一件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压下了所有杂音,“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这些词条?为什么我的血,能唤醒沉睡千年的东西?”
滴答。
一滴血落入碗中。
水面骤然泛起涟漪,不是反射光影,而是映出一道模糊身影——
一个被无数锁链贯穿的巨人,跪立于无尽深渊之上,双目燃烧着金色火焰,唇未动,声却直抵灵魂:
「……名字……被抹去了……」
就在此时,系统再次异动。
不再是文字提示,而是一段旋律,自脑海深处流淌而出——正是那首变调的童谣。
风穿窗而过,仿佛有无数亡魂在轻唱,一声接一声,层层叠叠,像是来自地底的召唤。
莱恩闭上眼,终于明白。
答案不在书里,不在档案中,甚至不在这个世界记载的历史里。
而在他自己——那尚未苏醒的记忆深处。
而在某间尘封多年的医馆角落,一张泛黄纸页静静躺着,墨迹斑驳,字迹残缺,唯有一行小字依稀可辨:
“母亡,婴活,天无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