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藏经阁藏在大殿西侧的耳房里,门是厚重的榆木做的,上面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锁孔里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李青抱着从老和尚那里借来的钥匙,指尖捏着冰凉的铜匙,心里有些莫名的悸动——方才闻到那股带着血腥味的墨香时,他总觉得这藏经阁里藏着什么,像是有谁在里面轻轻叩门,引着他过来。
“青哥,真要进去吗?”小石头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小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迷糊,手里攥着老和尚给的菩提子,珠子被汗浸得发亮,“老和尚说这里面的书都发霉了,有啥好看的?”
“我总觉得不对劲。”李青擦了擦锁孔里的灰,钥匙插进去,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锈锁应声而开。门轴发出“吱呀”的怪响,像是老人的咳嗽,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隐隐缠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与封禅台飘来的邪气如出一辙。
藏经阁不大,四壁立着发黑的木架,上面堆满了古籍,大多用蓝布封套裹着,布面已经褪色发脆。屋顶漏了个洞,月光从洞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块亮斑,正好照在最里面的书架上。那里斜斜地插着本没有封套的书,书页泛黄卷曲,露出里面的字迹——是《诗经》。
李青走过去,指尖刚触到书页,就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是摸到了冰块。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抽出来,只见书脊已经断裂, pages 散了大半,其中几页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掉的,缺页处的纸茬参差不齐,边缘泛着层淡淡的黑气,像是有墨汁从纸里活了过来,缓缓流动。
“这黑气……和封禅台的阴煞一样。”李青从怀里掏出玄清道长给的护身符,符纸刚靠近书页,就“滋”地一声冒出白烟,缺页处的黑气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被烫到的蛇。
小石头吓得往李青身后缩了缩,指着黑气里隐约浮现的影子:“青哥,那里有东西!”
李青定睛看去,只见黑气中果然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人影被裹在墨汁里,四肢舒展不开,只能微微扭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轻得像书页翻动,却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他想起老和尚说的话——那些送往上封禅台的古籍再也没下来过,难道这本书也是其中之一?被阴无常的邪术污染,才成了这副模样?
“别怕,我来帮你。”李青握紧桃木剑——这是云逍临时借给他的,剑身上还缠着清玄画的驱邪符。他深吸一口气,剑尖对准缺页处的黑气,缓缓刺了进去。
桃木剑刚触到黑气,就发出“嗡”的震颤,剑身上的符咒亮起红光,黑气像是被烧着了似的,发出“滋滋”的响声,猛地向后退缩,露出里面的人影。
那是个穿汉代长衫的虚影,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虽只是魂魄形态,却透着股儒雅庄重。他显然被禁锢了许久,虚影有些透明,像是随时会散开,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学者特有的锐利与温和。
虚影对着李青拱手作揖,动作虽有些僵硬,却礼数周全:“多谢小道长出手相救。在下郑玄,东汉注《诗》之人。”
“郑玄?”李青又惊又喜,手里的桃木剑险些掉在地上,“您是注《毛诗传笺》的郑康成先生?”他在茅山藏经阁读过郑玄的注本,那些深入浅出的解读让他对《诗经》的理解深了许多,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其魂魄!
郑玄的虚影笑了笑,胡须微微飘动:“正是在下。说来惭愧,竟被阴煞困于此地,成了这副模样。”他看向那本缺页的《诗经》,虚影的脸上露出痛心之色,“阴无常用焚书阵炼化古籍,我的魂魄本与《诗经》文气相融,竟被他一并困住,成了滋养文魄的‘养料’。”
李青这才明白——原来阴无常不仅要抽离碑文里的笔墨精气,还要吸收历代注疏学者的魂魄,用他们的智慧与文气,共同炼出“文魄”!
“那些被送往封禅台的古籍……”李青的声音有些发颤,“是不是都和您一样,里面藏着先贤的魂魄?”
“多半如此。”郑玄叹了口气,虚影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得不稳,“孔安国注《尚书》、郑司农解《礼记》、王弼注《周易》……我们这些人,生前穷尽心力注解六经,死后魂魄与典籍相融,本是想护文脉流传,没想到竟成了邪人的工具。”
他的目光落在李青身上,眼神变得恳切:“小道长既能用桃木剑破我身上的阴煞,想必身怀正气。如今阴无常的焚书阵已开,再过几个时辰,待月上中天,他就要用我们这些魂魄与六经文气,正式炼文魄了。一旦炼成,不仅阴阳失衡,天下文脉也会断绝,后世再无典籍可读,再无圣贤可学!”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李青握紧桃木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们正要去封禅台破阵,只是……”他有些犹豫,“那阵眼布得极为隐秘,我们只知道与百鬼幡有关,却不知具体如何破解。”
郑玄的虚影向前飘了飘,离李青更近了些,虚影的轮廓清晰了些,能看到他长衫上绣的云纹——那是汉代学者常穿的款式。“我被阴煞困住时,曾听阴无常的手下议论,说阵眼设在封禅台的祭天碑下,用七十二位帝王的祭文拓片做了‘镇文符’,将百鬼幡的核心碎片压在下面,才能强行吸纳文气。”
“镇文符?”李青想起赵玄阴日记里的阵图,阵眼处确实标注着“以文镇之”,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恍然大悟,“您是说,只要毁掉那些拓片,就能破了阵眼?”
“正是。”郑玄点头,虚影的手指向窗外的封禅台方向,“但那些拓片沾染了帝王之气,又被百鬼幡的邪气浸染,寻常法器伤不了它们。需用至阳之物刺破,再引六经正气相冲,方能破解。”他看向李青道袍上的白梅胎记,眼睛亮了些,“小道长身上有素心姑娘的血脉,那是至纯至阳的文气所化,或许能派上用场。”
李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胎记,那里依旧温热,像是有团小火苗在燃烧。他想起玄清道长的话——素心师姐是玉麒麟的生母,而玉麒麟的本命精血能破百鬼幡,难道这血脉真有如此力量?
“若能破封禅台阵眼,我愿助一臂之力。”郑玄的虚影再次拱手,语气坚定,“我的魂魄虽被损伤,但千年注《诗》的文气还在,只要能靠近阵眼,定能引《诗经》正气相助。”
他飘到那本缺页的《诗经》上,虚影与书页渐渐重合,原本泛着黑气的缺页处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像是有月光从纸里透出来。“我暂回书中修养,小道长带着这本书前往封禅台,到了阵眼附近,只需用桃木剑轻敲书脊,我便能现身。”
话音刚落,郑玄的虚影便完全融入书页,那本《诗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缺页处的黑气彻底消散了,露出干净的纸茬,上面隐隐能看到几个淡金色的字,像是郑玄注《诗》时常用的术语。
李青小心翼翼地把书抱在怀里,像是捧着块稀世珍宝。他走到门口,只见小石头正踮着脚往里面望,小脸上满是好奇:“青哥,那个老爷爷不见了吗?”
“他在书里休息呢。”李青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等我们到了封禅台,他会帮我们的。”
就在这时,藏经阁外传来云逍的声音:“李青,找到什么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李青抱着《诗经》快步走出耳房,只见云逍、清玄、苏荣和老和尚都在院子里等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老周背着小花,小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黄大仙蹲在云逍的肩头,对着封禅台的方向龇牙,尾巴绷得笔直。
“我找到个帮手。”李青举起怀里的《诗经》,对着众人说了郑玄魂魄之事。
“历代先贤的魂魄竟被如此对待……”清玄的拂尘轻轻颤抖,丝线末梢气得发红,“阴无常真是丧心病狂!连逝者都不放过!”
苏荣从药箱里拿出块锦缎,小心翼翼地把《诗经》包好,递给李青:“小心些,别让书再沾到邪气。郑先生的魂魄刚脱困,经不起折腾。”
老和尚走到李青面前,双手合十:“郑康成先生是经学大家,能得他相助,是天意啊。”他从怀里掏出串佛珠,挂在李青的手腕上,“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能安神定魂,或许能帮到先生的魂魄。”
李青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檀木的香气混着《诗经》的墨香,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看向封禅台的方向,此刻天已微亮,那股带着血腥味的墨香淡了些,但山巅的红光却更盛了,像是有团巨大的火焰在燃烧,映红了半边天。
“走吧。”云逍的桃木剑指向山路,“郑先生说的对,我们不能再等了。”
众人点点头,跟着他走出藏经阁,走出古寺。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山路,草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为他们送行。
李青走在中间,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包着锦缎的《诗经》,能隐约感受到里面传来的微弱暖意,像是郑玄的魂魄在轻轻呼吸。他知道,这本书里藏着的不仅是一位先贤的魂魄,更是文脉传承的希望。
文魄初现,正邪之战已到关键时刻。封禅台的祭天碑下,百鬼幡的核心碎片正贪婪地吸收着文气,而他们,正带着先贤的期盼与文脉的正气,一步步靠近那里,准备展开最终的对决。
前路依旧凶险,但李青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他仿佛能听到郑玄在书中轻声诵读着《诗经》里的句子:“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啊,无论邪术多强,文脉的力量永远不会断绝,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阳光穿透松林,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通往封禅台的路还很长,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