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翡翠村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白日里寻回孩子的狂喜,此刻已经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粘稠的“后怕”与“猜忌”。村民们紧闭着门窗,仿佛黑暗中依旧藏匿着“河神”的窥伺。那座被亲手砸毁的桥梁废墟,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在月光下无声地嘲讽着所有人的愚蠢。
阿谦的背叛,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了村庄“信任”的清泉。
李子木没有去休息。
他独自穿行在空无一人的玉石街道上。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在“提交”一段无法回滚的“代码”。他不再是那个焦头烂额的“侦探”,也不是那个试图“调试”迷信的“程序员”。
他是“守护者”。 而一个“守护者”,在战争开始前,必须亲眼确认“敌人”的坐标。
他绕过了那几队新组织的、手持玉矛、神情紧张的“村民巡逻队”——这是“恐慌”留下的第一个后遗症。他径直走向了村庄客房,那个张伟的住处。
门,虚掩着。 仿佛是在邀请。
李子木无声地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从大开的窗户倾泻而入,将屋内的玉石家具照得一片冰凉。
张伟正背对着门口,独自坐在窗前。 他没有在“密谋”什么,也没有“惊慌”。他显得无比放松,甚至……“惬意”。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龙眼大小的、成色极佳的黄翡。月光下,它流淌着蜜糖般温润的光泽。
这不是“赃物”。 这是今天下午,一位对张伟“及时戳穿阿谦阴谋”(张伟在事后的“舆论引导”中,将自己塑造成了“第一个怀疑阿谦”的人)而感激涕零的村民,“馈赠”给他的“谢礼”。
他用“恐惧”勒索了整个村庄,最后,还“合法”地收到了一枚“勋章”。
“你差一点就毁了这个村庄。”
李子木的声音,从门口的阴影中传来。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的疲惫。
张伟把玩黄翡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头。他将那块黄翡举到月光下,眯着眼,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毁了’?” 他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李先生,大驾光临。”他轻快地说,仿佛在欢迎一位老朋友,“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忙着‘安抚’那些受惊的村民?或者……在碧琪小姐那里,重塑你那‘逻辑神探’的、已经碎了一地的光辉形象?”
李子木缓缓走了进来,站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
“阿谦会死在水牢里。”李子木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会被活活冻死、饿死。而你,毫发无伤,甚至……还拿到了‘奖赏’。”
他瞥了一眼那块黄翡。
“哦?”张伟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站起身,将那块宝石随意地抛了抛,又接住。
“阿谦他……误入歧途,不是吗?他被自己的‘嫉妒’和‘愚蠢’吞噬了。他绑架孩子,玷污了‘传统’的神圣性。”张伟“痛心疾首”地摇着头,“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张伟?”
“演?” 张伟笑了。 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最大的笑点。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逻辑谬误”。
“演?李子木,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止住笑,缓缓走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嘲讽。
“我只是个‘催化剂’,李子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我什么都没做。” “我没绑架孩子。我没散布谣言。我没扎那个稻草人。”
他逼近一步,直视着李子木的眼睛: “是‘阿谦’做的。是那些‘愚蠢’的村民做的。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恐惧’,而不是你的‘逻辑’。”
“我只是……在坎爷说‘大河无情’的时候,‘恰好’表示了一下‘好奇’。” “我只是……在阿谦‘嫉妒’的时候,‘恰好’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我只是……在他们所有人快要崩溃的时候,‘恰好’提出了一个‘最合理’的‘折中方案’。”
他摊开了双手,那副“无辜”的样子,比阿谦的“指控”要“真实”一万倍。
“我什么都没做错。”
“你!”李子木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我怎么了?”张伟的嘲讽更深了,“反倒是你,李子木。”
他绕着李子木,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败的作品”。
“你以为你的‘程序员思维’很高级吗?”
“你试图用你的‘逻辑’去除他们的‘迷信’?你以为你是谁?系统管理员吗?”
张伟轻蔑地笑出了声:“你有没有看过他们现在的眼神?看看你,你现在在村民眼里,和那个‘带来厄运的扫把星’,有什么区别?”
“你!”张伟猛地指着李子木的心口,“你和你的‘逻辑’,就是‘灾难’本身!你一来,祠堂被盗!你一来,孩子失踪!” “你那套‘冰冷’的、‘毫无人情味’的‘推理’,在他们眼里,和阿谦那把‘绑架孩子’的刀子,一样可怕!”
“你让他们‘不舒服’!你让他们‘丢脸’!” “你让他们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愚蠢’——他们居然真的砸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桥!” “他们不敢恨那个‘虚无缥(缥)缈’的‘河神’,他们也不敢恨我这个‘帮他们解决问题’的‘调停人’……”
张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 “……所以,他们只能恨你。” “恨你这个‘外来者’,这个‘旁观者’,这个……永远正确的‘讨厌鬼’。”
李子木的拳头,在阴影中死死攥紧。每一个指节,都已发白。
张伟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走回窗边,再次沐浴在月光下。 他知道,这场“暗战”,已经结束了。 现在,是“明战”的“宣判时刻”。
“你,李子木。”他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系统漏洞报告”,“你是个‘侦探’。你是在‘修补’这个系统。你试图在‘事后’,找到‘问题’,然后‘打上补丁’。”
“而我……”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月光照亮了他眼中那片贪婪的、兴奋的、如同深渊般的阴影。
“你守不住他们的。”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建立在‘礼物’和‘迷信’上的系统……” 他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发自肺腑的、如同“编译成功”般的轻笑。
“……它甚至没有防火墙。”
“他们的‘礼物经济’?那不是‘淳朴’,那是‘端口’!是‘漏洞’!你给他们一颗糖,他们就向你‘开放权限’!” “他们的‘传统迷信’?那不是‘信仰’是‘管理员密码’!”
“而你,”张伟转过身,用那块黄翡,遥遥指向李子木的额头,“你这个‘杀毒软件’……你连‘系统盘’都进不去。”
“你,守不住。”
李子木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没有反驳,没有愤怒。 他只是看着张伟,用一种冰冷的、“确认”的目光,将眼前这个“对手”的“攻击模式”和“核心逻辑”,彻底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张伟的笑容变得森然。
“我,就是病毒。”
李子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过身,走出了那间屋子,重新融入了村庄的阴影。 “战争”,已经无声地“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