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姜白七八岁时的夏天。
姜家老宅的后花园,小姜白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坐在那儿看书。
比她大几岁的姜墨,那时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皮得上房揭瓦。
他和几个朋友刚从游泳池里爬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嘻嘻哈哈地打闹着穿过草坪。
一个朋友用手肘撞了一下姜墨,朝秋千的方向努了努嘴:“欸,姜墨,那是不是你妹?怎么一个人在那儿?”
姜墨随意地瞥了一眼:“哦,她啊。她就那样,不爱说话,没意思得很。”
他顺手抢过朋友手里的水枪,大笑着把对方追得满院子跑。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发亮,丝毫不管是否会打湿不远处的姜白。
姜白害怕弄湿了书,有心要躲开他们。她停下晃动的秋千,抱着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皮球猛地从姜墨他们打闹的方向飞过来。“砰”地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了姜白身上。
姜白抱着被砸疼的胳膊,抿紧了嘴唇。她低下头,看着书页上的污渍,有点难过。
姜墨正跑过来捡球,看到脏兮兮的妹妹。他咧咧嘴,大笑起来:“喂,姜白,把球踢过来。”
姜白没有哭闹,也没有听话地把球扔回去。她捡起脚边的皮球,然后用力地扔向了与姜墨相反方向的灌木丛。
球消失在浓密的枝叶后。
姜墨恼火地喊了一声:“姜白!你干嘛!”
小姜白已经重新拿起她的书,转身朝着别墅走去。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身后哥哥气急败坏的叫声。
他们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就不好。一个安静沉默,一个热闹喜动,彼此嫌弃。
再然后,姜白十岁的时候,姜墨正读初中。
那天下午,姜白正在琴房里练琴,姜墨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白白,好妹妹,帮哥一个忙呗?”他凑到钢琴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姜白停下动作,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姜墨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不小心,把爸书房里那个古董砚台给摔裂了条缝。爸晚上回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就说你下午去书房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行不?”
姜白微微蹙眉。
她知道那个砚台,是父亲花了大价钱拍回来的。父亲一直很喜欢,很珍视。
她本能地想拒绝:“哥,你自己弄坏的,应该自己承认。”
“哎呀,好妹妹,你就帮哥这一次!”
姜墨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的样子:“爸最疼你了!他肯定不骂你。要是知道是我弄的,他非得念叨我好久。哥给你买你想要的那个典藏书,你就帮哥这一次,好不好?”
他又是作揖又是保证,磨了好一会儿。
也许是对兄妹感情还抱有期待,外加典藏书的诱惑。
姜白看着他这副样子,最终还是心软地点了点头。
然而,小孩子拙劣的谎言,怎么瞒得过父母呢?书房是有监控的。
姜父稍一调查,就查清了是姜墨干的。姜母对于儿子让妹妹顶罪的行为勃然大怒,狠狠抽了姜墨一顿。
姜墨被抽成陀螺,一心认定是姜白告密了。他瘸着腿,怒气冲冲地找到正在花园里看书的姜白,一把抢过她的书摔在草地上。
“姜白!你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去爸妈那里卖我!你可真够虚伪的!”
姜白被他突如其来的指责惊呆了。
她本就因为顶罪的事情,挨了姜母的骂,够难受的了。如今还要被反姜墨咬一口,愤怒又委屈。
“姜墨!我要是想告密,就不会替你挨骂!”姜白心疼地捡起自己的书,气得都哆嗦了。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说不定就是故意先答应,然后再去告状,显得你多无辜!”
姜墨根本听不进去,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认定了是姜白出卖了他。
从这以后,兄妹俩的关系变得更差了,但还算有所来往。
等到后面那件事发生后,兄妹俩的关系彻底崩裂。表面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貌,私下里几乎不再交流。
那是在姜白十五岁那年,她养了一只无毛猫“姜猫”。
姜白很喜欢猫猫狗狗,奈何她对猫毛狗毛严重过敏,就一直没有养过。直到十五岁那年,姜猫来到她的生活。
姜猫是一只聪明且温和的小猫。它皮肤温暖柔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怕冷,总是喜欢蜷在姜白的怀里。
姜白本以为自己能和姜猫建立起长久的感情,没想到姜猫却在某一天不见了。
姜白发疯似的找遍了整个家和花园,调取了家里全部的监控。然后,她发现昨天下午姜墨抱着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空着手的。
姜白立刻去找姜墨质问。
那时十七岁的姜墨正和一群朋友在家庭影院里打游戏,音响开得震耳欲聋。
被姜白打断,他很不耐烦。
“猫?哦,你说那只无毛丑八怪啊。”
姜墨眼睛都没离开屏幕,说得轻描淡写:“昨天带去朋友家玩,谁知道它那么胆小,一开门就窜没影了。找不到了吧大概。”
那一刻,姜白看着姜墨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恨透了。
她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冷漠,恨他轻易丢掉了一个生命,却没有丝毫愧疚。
“你带它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找了吗?!”
“一只猫而已,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头让妈再给你买一只不就行了?别在这儿吵我们打游戏。”
姜墨终于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他身边的朋友也跟着起哄,让姜白别扫兴。
姜白从那天起就明白,姜墨他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一个人格不健全的家伙。他像一棵徒有其表的树,内里却被蛀空了。
所以,姜墨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这个疑问,在姜白发现哥哥不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时,就模糊地浮现出来过。
一个人的品味,真的能改变得如此彻底吗?
姜白很少喝酒,但此刻却想借助一点酒精来理清纷乱的思绪。
刚好姜母有收藏酒的习惯,酒柜里放着不少好酒。
姜白下了楼,径直走向一楼书房旁边的嵌入式酒柜。她打开酒柜的玻璃门,目光扫过一排排标签,然后定在了一个空位上。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瓶轻井泽威士忌,是姜父一位日本生意伙伴送的,据说年份很好。姜父不太喜欢喝酒,于是借花献佛,又把那瓶酒送给了姜母。
姜母为此特别高兴,一直没舍得喝那瓶酒,自然也不允许他们喝。
姜白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自然也对那瓶酒记得很清楚。
可现在,那个位置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