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
封言顶着俩黑眼圈踏进办公室，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周末仓库之行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悠。
尤其是李阳那双一提到技术就发亮的眼睛。
昨晚睡前，他还特意跟李阳通了条消息。
说会试着帮他争取一下官方渠道的支持，看能不能申请点资源。
李阳当时回得挺简单：“好，谢了。”
现在，封言感觉自己肩负着“全村的希望”一样。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急着傻乎乎地直接去跟王科长说“领导我发现个造机甲的”。
这他们科长不把他当有病就算好的了。
他得换个说法，一种领导能听懂、觉得“有价值”的说法。
坐到工位上，他没急着开电脑。
先掏出手机，把周末偷拍（经过李阳默许）的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照片拍得一般，角度还有点歪。
但那股子硬核工业风是挡不住的。
“得把‘机甲’这个概念，包装成‘具备潜在应用价值的先进单兵助力系统’……”
封言摸着下巴，咋感觉自己像个要把路边石头包装成古董的奸商呢？
“小封，嘀咕啥呢？”旁边工位的刘姐探过头。
“啊？没啥没啥，”封言赶紧锁屏，拿起手边的材料假装认真阅读。
一边“研究怎么把报告写得‘更亮眼’。”
刘姐“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缩了回去。
封言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新建文档。
标题他琢磨了半天，最后敲下：
《关于民间技术爱好者李阳及其“可穿戴式助力设备”项目的初步观察与价值分析报告》。
嗯，这听起来就顺耳多了，起码不像是在汇报科幻片进展。
先把李阳那个头盔视频里最震撼的几秒钟截取出来，转成GIF动图。
那流畅的液压动作和金属质感，比千言万语都有说服力。
接着，在把几张不涉及核心、但能体现加工精度和设计巧思的零件特写照片插进去。
比如那个手工打磨的液压阀体。
还有布线整齐得让他这个前工科生都汗颜的控制板。
另外光有图还不够。
封言发挥自己多年写材料练就的“春秋笔法”。
李阳自己组的“凑合能用”的锂电池包。
被他描述成“基于现有成熟技术的创新型小型化能源模块整合方案”。
那个还在调试、偶尔抽风的平衡系统。
成了“正在积极攻关中的动态稳定性控制算法”。
材料贵、买不起，变成了“目前项目进展受限于部分高性能特种材料的采购渠道与成本控制”。
他甚至把李阳那句“想让它更像电影里那样”。
艺术加工成了“研发动机源于对前沿人机交互技术与增强现实应用场景的浓厚兴趣与积极探索”。
写到这里，封言自己都有点脸红了。
这包装得，他妈都不认识了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但看着这份图文并茂、措辞严谨、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的报告。
他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点小得意。
“唉，没办法，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啊。”
他美滋滋地想，“这么一份有理有据、价值凸显的报告递上去。
王科长再怎么着，也得稍微重视一下吧？”
他重点突出了几个方向：
单兵负重领域（帮士兵哥哥扛东西，总没错吧？）
特殊工况作业（比如消防、救援，扛设备爬楼）
未来物流搬运（虽然扯得有点远，但画饼要大胆）
他还特意留了个钩子：
【该项目展现出在特定技术路径上实现非对称突破的潜在可能性，具备较高的持续跟踪与培育价值】
他知道，这种模棱两可但又显得很专业的词。
有时候特别对某些领导的胃口。
报告主体写完，他又精心写了一段简短的语音说明。
用尽量平静客观的语气，强调了李阳的“独立研发能力”、“工程实现水平”和“项目的独特挖掘价值”。
把所有材料——报告正文、GIF动图、照片、语音说明。
打包成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铁狼工坊”项目初步研判材料》。
看着这个文件夹，封言感觉像是给自己儿子精心打扮了一番一样。
准备送去参加选秀，而且自我感觉自己儿子赢面还挺大的。
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U盘，起身走向王科长办公室。
“科长，跟您汇报一下上周民间摸底的进展。”
封言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把U盘递了过去。
“我通过网络渠道和线下走访，注意到一个在本市活动的个人技术开发者。”
“在……嗯，自动化机械领域有些比较独特的尝试，并且我觉得非常有潜力。”
“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初步观察材料，领导您看看？”
王科长正在看文件，闻言抬起头，接过U盘。
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放这儿吧，我待会儿看。”
封言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行，这说是待会儿。
基本就是没戏了。
他赶紧补充道：“科长，这个开发者的情况有点特别，他做的这个东西……”
“可能乍一看有点超出常规，但技术细节非常扎实，而且……”
“最近省科院那边好像也对这类前沿探索比较关注。”
他故意说得含糊，但“省科院”三个字像是有魔力。
王科长正准备插U盘的手顿住了，抬眼看了看封言。
眼神里多了点审视：“省科院？你怎么知道？”
“呃，我之前关注过一些省里学术动态，感觉方向有点契合。”
封言含糊其辞，但表情很镇定。
王科长闻言也没再追问，把U盘插上，点开了文件夹。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封言站在办公桌前，表面平静，心里却在疯狂敲鼓。
王科长先是快速浏览了报告正文，眉头便慢慢皱起。
尤其是在看到“可穿戴式助力设备”、“单兵负重”这些词的时候。
然后他点开了那个GIF动图。
当机甲头盔“咔哒”一声流畅开合的特写出现在屏幕上时。
王科长的眼神明显停顿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但也就那么一下。
他很快恢复常态，点开了封言的语音说明。
听着里面关于“液压传动”、“传感器集成”、“早期研发阶段”的描述。
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语音播放完，王科长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
沉默了好几秒，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封言啊封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指着屏幕上的图片和GIF：“这就是你花了时间、精力，去摸的底？”
“一个在破仓库里鼓捣这些……这些铁疙瘩的？”
“这玩意儿能叫民间特色工业潜力？”
“科长，您看他的动手能力和设计思路，确实很有……”封言试图解释。
他用力敲了敲桌子，强调道：
“咱们是产业发展科！要务实！要接地气！不是他娘的科幻研究所！”
封言想解释：“科长，您看他现在的研究进度，思路上确实很有……”
“你给我看科幻片呢？还是你鹰国的科幻片看多了，现在也开始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王科长打断他，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
“思路？什么思路？造机器人的思路？这东西能吃还是能喝？”
“能给我们云川市的Gdp做贡献吗？能解决就业还是能拉动投资？”
“我们是产业发展科，不是科幻研究所！更不是玩具鉴定中心！”
他拿起保温杯猛灌了一口水，语气放缓了点。
但更显得语重心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小封啊，我知道你想干出点成绩，这个心情我理解。”
“但是，方向一定要找准！我们要找的，是那些有市场前景的企业”
“能快速落地、能形成产值、能写进年终总结汇报ppt里的企业和技术！”。
“你搞的这些，太虚了！太飘了！根本不接地气！完全不符合我们摸底工作的初衷！”
“可是科长，这种原始创新……”封言还想再挣扎一下。
“没有可是！”王科长再次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上了点不耐烦。
“这种个人小打小闹，不确定性太大，投入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我们有限的精力，要放在刀刃上！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出去忙你的吧，把精力给我重新放回到那些正儿八经的。”
“有潜力的中小微企业上去！那才是你的本职工作，才是正途！”
封言张了张嘴，看着王科长那已经露出“别再废话”神色的脸。
知道再说下去，恐怕连之前那点“踏实肯干”的印象分都要扣光了。
他默默地拔下U盘，转身走出了科长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王科长可能投来的最后一道视线。
回到工位上，封言感觉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又堵又闷，之前那点小得意被打击得粉碎。
虽然有些预料到领导对这方面的态度。
为此他还特地的包装了一下，以为基本应该稳了。
但直到亲耳听到那些全盘的否定。
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被贬得一文不值。
那种憋屈和无力感，还是蹭蹭往上冒。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李阳的聊天窗口。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发的，说会试着申请官方支持。
难道就这么算了？
李阳那边还在等消息，那些卡脖子的材料，那些性能到顶的传感器……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眼神里的憋屈慢慢被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取代。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官方路子走不通，那就走非官方的！
上面不支持，老子自己想办法！
他给李阳发了条信息：
“李阳，官方支持的路子……估计走不通了。”
“科里领导觉得咱们这东西太‘科幻’，不接地气，没给批。”
消息发出去，他有点担心。毕竟自己之前给人画了饼。
现在却没能通过。
过了一会儿，李阳回复了，语气很平静：
“猜到了。没事。”
没等封言回复，他又发来一条：
“之前也给一些相关部门邮箱发过材料，想着万一有能对我技术感兴趣的，能有点资源支持。”
“结果全是石沉大海，连个自动回复都没有。习惯了，靠自己摸索也挺好。”
封言看着这条消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原来李阳早就尝试过，也早就失望过了。
他立刻用力敲着屏幕回复：
“没有官方支持，咱们自己想办法干！”
“你那边现在最头疼、最卡进度的问题是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材料？元件？还是测试设备？”
“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的渠道帮你搞点资源过来，砸锅卖铁也得先干起来！”
去他的官方支持，此路不通，另辟蹊径！
他要把领导泼的这盆冷水，烧开了，再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