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愚人节。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刘峰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睡得并不踏实,一夜乱梦,醒来时感觉头脑昏沉,比连续维修十几个小时还要疲惫。空荡的出租屋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他躺在沙发上,连起身的欲望都显得稀薄。
命运有时就像一个恶劣的顽童,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对人开起蹩脚的玩笑。这玩笑有时看似无伤大雅,有时却如同沉重的铁锤,能将人精心构筑的生活砸得粉碎。而对于绝大多数像刘峰这样的平凡人而言,除了默默承受,似乎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接受,然后继续往前走,是唯一的路。
就在他望着天花板发呆,思绪还沉浸在昨日的空虚与迷茫中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他瞥了一眼屏幕,是强哥。
刘峰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接通了电话。
“阿峰!”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强哥那熟悉的大嗓门,但今天这声音里少了往日的爽朗,多了几分急切和关切,“我刚刚听市场里的人说,你把柜台转让给老张了?怎么回事?身体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人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却每一个都敲打在刘峰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强哥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
“强哥,”刘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是,昨天刚转让的。身体……是老毛病,甲亢复发了,比较严重。”
他顿了顿,选择坦诚相告,不仅仅是对强哥,也是对自己做出决定的再次确认:“而且,前段时间做了个检查,结果昨天刚出来……重金属超标,铅和汞,超了不少。医生说是长期干维修这行接触东西导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显然,这个答案比单纯的甲亢复发更让强哥震惊。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刘峰独自面对双重健康打击时的无助。
“你现在人在哪儿?”强哥的声音沉了下来。
“在红龙庙的出租房。”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和计划?”强哥追问,语气里是真正的关心,而非客套。
刘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感觉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回答道:“医生之前就建议我做碘-131治疗,现在重金属检查结果出来,更得尽快处理了。我打算……这两天就去医院,把碘-131治疗做了。先把身体这个最大的问题解决掉再说。”
“碘-131……”强哥重复了一遍这个听起来有些陌生的词,他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斩钉截铁地说:“阿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永远没错!抓紧时间治疗,一刻也别耽误!钱方面,或者需要找关系、找医生,有什么困难,及时跟我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听见没有?”
“听见了,强哥。谢谢您!”刘峰心头一热,鼻尖有些发酸。在举目无亲的省城,强哥这份如同兄长般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
“行,那你先安排,保持联系!需要车或者人手,随时打电话!”强哥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刘峰握着手机,在沙发上又坐了很久。强哥的电话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些许笼罩着他的孤独感,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逃避和沉溺于情绪都无济于事,问题必须去面对。
他摸索着从烟盒里掏出最后一支烟,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一支烟抽完,他仿佛也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拿起手机,找到了雯子的号码,拨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雯子温柔而轻快的声音:“老公,今天怎么这么早?”
往常这个时间,刘峰应该已经在市场忙碌了。
“雯子,”刘峰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尽量用简洁清晰的语言,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甲亢复发住院、重金属超标的确诊、被迫转让柜台的决定、以及刚刚对强哥说过的、准备接受碘-131治疗的打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刘峰能想象到雯子此刻脸上震惊、心疼、担忧交织的复杂表情。他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雯子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老公,你别怕,也别慌。”她的语速很快,显然已经在脑子里迅速做出了决断,“我马上就跟我们店长请假,今天就买票去省城!我陪你一起去医院!这个治疗,我陪着你做!”
没有抱怨,没有质问,没有慌乱失措的哭喊,只有最直接、最坚定的支持与陪伴。雯子的反应,像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光,瞬间穿透了刘峰心中厚重的迷雾和阴霾。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无论前路如何艰难,至少,有人会握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
挂了电话,刘峰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耀眼的阳光瞬间涌满了整个房间,刺得他眯起了眼睛。省城的喧嚣扑面而来,但这一次,他心中不再只有迷茫和空虚。
尽管命运开了一个残酷的“愚人节”玩笑,但生活,终究还要继续。而有了家人的支持,他似乎也有了更多直面玩笑、甚至反击命运的勇气。他开始简单地收拾行李,准备迎接雯子的到来,也准备迎接生命中一段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新的篇章——与疾病的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