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洗去了旅途的风尘,也暂时冲散了白日搬运的疲惫。狭小的卫生间里,水汽氤氲,将两颗久别重逢的心也蒸得柔软。两人先后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了那张并不宽大、却足以容纳彼此的木床上。
老旧的空调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努力地驱散着夏夜的闷热。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雯子侧着身,静静地枕在刘峰的胸口,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稍快的心跳声——那是甲亢尚未完全平复的痕迹。她没有说话,没有责怪他如此重大的决定为何没有提前与她商量,只是用这种无声的陪伴,传递着无条件的信任与等待。她在等,等他主动开口,将所有的缘由和盘托出。
刘峰的手臂环着雯子单薄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睡衣的布料。妻子的沉默和理解,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他感到愧疚和一种倾诉的迫切。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力量,来回顾那段并不轻松的过往。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雯子,”他开始了,“在深圳最后那段时间,我骗了你。不是生意不好,是我……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他感觉到怀里的雯子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但没有打断他。
他继续说着,从那次在维修台前突然的视线模糊和手部失控开始,讲到老赵强行送他去医院,讲到被诊断为“甲亢复发,比较严重”时的震惊与恐慌,讲到住院七天里看着点滴瓶的茫然,以及出院后发现自己那双赖以生存的手再也无法进行精密维修时的巨大无力感和职业恐慌。
他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愧疚和焦灼中向老赵提出了辞职,如何独自回到出租屋面对空荡的四壁和未来的迷茫。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痛苦,只是像陈述一件别人的事情,但那份深藏在平静之下的挣扎与绝望,却如同暗流,汹涌地冲击着雯子的心。
然后,他的语调微微扬起,说到了那个转折点——在短视频上看到省城旅游爆火的新闻,那个瞬间迸发的、将自身困境与家乡机遇结合起来的灵感。他详细地阐述了自己回到长沙的计划:利用旅游区庞大的人流,做手机和平板的快速维修,避开自己目前手部的短板,发挥经验和渠道的优势。
“工具和几台测试用的平板我都带回来了,就堆在客厅。这里租金便宜,离五一广场也近……”他将自己所有的思考和盘托出,包括资金的紧张,包括对未来的不确定,也包括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甘熄灭的火苗。
整个叙述过程,雯子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刘峰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睡衣,正被一点温热的液体慢慢浸湿。
当他的声音最终落下,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
良久,雯子才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刘峰能看到她脸上清晰的泪痕,眼睛红肿,但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或失望,只有满满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坚韧。
她吸了吸鼻子,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哽咽着挤出了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拧出来的:
“老公……你辛苦了……”
这句话,如此简单,却包含了所有的理解、体谅和感同身受。它击碎了刘峰所有的伪装和强撑,让他的鼻腔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意。
雯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给他,将他这半年独自承受的委屈、压力和病痛都驱散。
刘峰也用力地回抱着她,将脸埋在她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发丝里。妻子的眼泪和那句“辛苦了”,是对他所有付出和挣扎最珍贵的认可。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脆弱,他的困境,他的梦想,都有了最坚实的分享者和支撑者。
在这个省城老小区六楼的夜晚,在堆积如山的纸箱旁,夫妻二人用泪水与拥抱,完成了最深度的沟通与和解。前路依然未知,但彼此紧握的手,给了他们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