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欢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带刺，却又偏偏用着最温文尔雅的语气说出来。
帐内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被一种无形的、更为尖锐的机锋所取代。
阿史那·莫顿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质问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富贵闲人的年轻世子，言辞竟如此刁钻刻薄！
他强压怒火，试图找回场子：“世子殿下此言未免强词夺理！战争岂能没有伤亡？我大狄勇士亦有捐躯！此番议和，乃是天可汗体恤两国苍生，不愿再见生灵涂炭！”
“只要贵国拿出诚意，开放互市，赔偿些许损失，化干戈为玉帛，岂非两国百姓之福？”他再次将“生灵涂炭”、“百姓之福”挂在嘴边，试图占据道德高地。
“百姓之福？”林逐欢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越，却带着浓浓的讽刺，“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百姓之福’！”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阿史那·莫顿的眼底，“若真为百姓之福，贵国为何不在秋高马肥、粮草充足之时，安安分分待在漠北草原放牧？”
他又一连抛出两个反问，“为何偏偏要选在这寒冬将至、万物凋零之际，纠集大军，如饿狼般扑向我大永边关，烧杀抢掠，妄图夺我城池，占我土地，掳我子民为奴？”
他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强大的逻辑力量和压迫感：“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如今强盗踢到了铁板，被打得头破血流，不思悔改，反而跑到苦主门前，大言不惭地索要‘买路钱’？”
“还美其名曰‘议和’、‘为百姓’？阿史那使者，莫非欺我大永无人，皆是不辨是非的愚昧之辈？”
“你！”阿史那·莫顿气得胡须都在颤抖，指着林逐欢，“你……你少血口喷人！污蔑我大狄！”
“污蔑？”林逐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贵使口中的‘些许损失’、‘公平互市’，其目的何在，你我心知肚明。无非是想用我大永的粮食布匹，豢养贵国虎视眈眈的狼骑；用我大永的盐铁铜器，锻造刺向我大永子民胸膛的利刃！”
“待到来年水草丰美，兵强马壮之时，再行南下劫掠！如此循环往复，将我大胤边关视为予取予求的牧场！这便是贵国天可汗所谓的‘和平’？这便是贵使口中的‘诚意’？！”，他声音陡然拔高。
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军帐：“此等包藏祸心、饮鸩止渴的所谓‘和议’，非但不是和平，实乃亡国灭种之引线！我大胤边关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我大胤百姓的命，不是尔等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想要和平？可以！”
林逐欢猛地一拂袖，气势凛然，字字铿锵：
“第一，北狄王庭需递交正式的降表国书，向我大永皇帝陛下称臣纳贡！明确划定两国边界，永不再犯！”
“第二，严惩此番入侵的主帅及各部头人，将其首级送至边关，以祭奠我大永阵亡将士的英灵！”
“第三，赔偿此番战争给我大永边关军民造成的一切损失！白银、牛羊、马匹，按实际损失十倍计！”
“第四，开放互市可以，但地点、时间、交易物品、数量，皆由我大永全权掌控！贵国商人入境，需经严格盘查，不得携带兵器，不得刺探军情！”
“此四条，乃我大永议和之底线！少一条，免谈！若贵国天可汗真有‘止息干戈’的诚意，便拿出实际行动！若还是这般虚言恫吓、妄图空手套白狼……”
林逐欢的声音骤然转冷，目光扫过阿史那·莫顿及其随从：
“那就请贵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转告天可汗，我大永边关将士手中的刀，还未曾饮够狄虏之血！我大永的城关，随时恭候贵国‘勇士’再次前来‘切磋’！看看是尔等的弯刀快，还是我大胤儿郎守土卫国的决心更坚！”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寂静的大帐中久久回荡！
帐内所有大永将领，包括老成持重的张定边，眼中都爆发出激赏的光芒！
赵振、陈锋等人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拍案叫绝！
世子这番话，太提气了！
将北狄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更将大胤的底线和决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史那·莫顿彻底懵了。
他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指着林逐欢的手指都在哆嗦，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狄人护卫更是面如土色，被林逐欢那凌厉的气势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所震慑。
他设想过张定边的老辣，也忌惮祁玄戈的凶悍，却万万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年轻世子，竟是如此一个言辞锋锐如刀、气势逼人的角色！
那犀利的洞察、缜密的逻辑、咄咄逼人的气势，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预想和节奏！
“你……你……”阿史那·莫顿你了半天。
最终只能色厉内荏地憋出一句，“荒谬！简直荒谬！我大狄绝不可能接受如此屈辱的条件！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我们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林逐欢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不屑，“贵使尽管放马过来。我大胤边关将士，奉陪到底！只是下一次，恐怕就不是让贵使站着走出黑石堡这么简单了。送客！”
最后两个字，林逐欢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内两名魁梧的镇北军亲兵立刻上前，矗立在阿史那·莫顿两侧，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冰冷。
阿史那·莫顿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他怨毒地瞪了林逐欢一眼，又畏惧地瞥了一眼自始至终端坐着，目光冰冷锁定他的祁玄戈，最终狠狠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一个大永世子！今日之言，我必一字不落地回禀天可汗！我们走！”
说完，他再不敢停留，带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随从，在亲兵冰冷的“护送”下，仓惶狼狈地退出了大帐。
直到狄人使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帐外，帐内紧绷的气氛才骤然一松。
“好！说得好！”赵振第一个忍不住，猛地拍案而起，激动得满脸通红，“世子殿下这番话，简直说到末将心坎里去了！痛快！太痛快了！”
“没错！就该这么怼回去！让他们知道疼！”陈锋也大声附和。
张定边抚着雪白的胡须，看着站在帐中央、长身玉立的林逐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赞叹：
“世子殿下心思缜密，辩才无双，句句切中要害，更难得的是这份凛然正气！此番驳斥，扬我国威，壮我军心！老夫佩服！”
他郑重地对着林逐欢拱了拱手。
面对众人的赞誉，林逐欢只是谦逊地微微欠身，脸上恢复了温雅的笑容：“张帅过誉了，逐欢不过是据实而言，仗着几分口舌之利罢了。真正震慑宵小的，还是我大永边关将士的赫赫军威。”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端坐一旁的祁玄戈。
祁玄戈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没有看林逐欢，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倒映着方才那个在帐中挥斥方遒、锋芒毕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