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关东军司令部内,气氛一如既往地压抑,但今日却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重。
指挥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关东军参谋长柴胜三郎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步履急促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仿佛每一道皱纹里都刻满了糟糕的消息。
柴胜三郎径直走向站在巨大地图前的司令官中村觉。
在中村觉身后站定,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情绪,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阴沉和艰涩:
“司令阁下,”
他略微停顿,将手中的电文微微抬起,
“仁田原重行师团长急电。
第六师团主力部队,在金州城西北约十五公里处的那处无名山谷,突然遭遇东北军海军舰队的猛烈炮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中村觉的背影反应,语气愈发沉重:
“电文称,敌舰队炮火力异常凶猛且精准。第六师团……
第六师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损失惨重!”
他将“伤亡惨重”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八嘎!”
中村觉猛地转过身来,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瞬间被暴怒取代,额头上青筋绽起。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怒吼:
“东北军欺人太甚!竟敢动用舰队炮击我陆军部队!”
这消息不仅意味着一次战术上的惨败,更代表着东北军作战模式的升级和咄咄逼人的姿态,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盛怒之下,他立刻想起了另一条战线,厉声质问道:
“白仁武呢?他不是奉命前去与东北军交涉停战事宜了吗?他那边有什么进展?”
此刻,他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外交斡旋所能争取到的喘息之机上。
……
柴胜三郎的脸上掠过一丝更难堪的神色,他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汇报战败时还要低沉几分:
“司令阁下,白仁武君的随从……刚刚独自返回旅顺。”
他刻意强调了“独自”二字,然后继续用带着屈辱的语气汇报:
“据这名随从泣诉,东北军第一集团军司令杨百川,态度极其强硬,根本没有丝毫停战的意思。
他不仅用各种借口搪塞、敷衍白仁武君,还……
还提出无理要求,让白仁武君亲自前往沈阳,去与他们那个所谓的最高统帅杨不凡谈判!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和羞辱!”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中村觉已经变得铁青的脸色,硬着头皮说出了最刺激的部分:
“不仅如此,那杨百川……
他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他竟然……竟然当着白仁武君的面,直接下令其麾下的重炮部队,对我方边界处仅剩的最后三座关键要塞,发动了覆盖性炮击!
完全无视了正在进行的交涉!”
嘭!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巨响在指挥室内炸开!
中村觉强忍着的怒气在听完这接连的坏消息和外交羞辱后,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抬起紧握的右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面前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
巨大的力量让桌上的笔筒、文件都猛地跳了起来。
他面部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扭曲,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涨红中透着骇人的青紫,脖梗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嘶哑变形,充满了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狂怒:
“八嘎呀路!这群该死的东北军!他们这是彻底撕破脸皮,完全不想给我关东军留一点活路啊!”
这声怒吼,不仅仅是对一次战术失败和外交受挫的愤慨,更是对整个关东军在关东州战略处境急剧恶化的、充满绝望的承认。
……
中村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声饱含屈辱与绝望的怒吼仿佛抽空了他部分力气。
指挥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他的脸色由暴怒的赤红逐渐转为一种更加难看的、夹杂着铁青与灰败的颜色。
眼神中交织着不甘、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张标注着敌我态势、如今却处处标红的地图,沉默了近一分钟,面部肌肉因内心激烈的挣扎而微微抽搐。
最终,他似乎强迫自己从战败的震怒中抽离出来,想到了一个更为紧迫和现实的问题。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而带着焦灼的目光射向一直垂手肃立、不敢出声的参谋长柴胜三郎,声音沙哑而急促地问道:
“柴胜君,大连与旅顺两地,我们的侨民,目前已经撤走了多少?”
柴胜三郎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准备不足的迟疑和更加深重的忧虑。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司令官会在此刻突然询问此事,这恰恰说明了局势的严峻性已远超寻常军事失利。
他暗暗一咬牙,知道隐瞒或美化数据毫无意义,只得硬着头皮,用一种带着歉疚和沉重的语气如实汇报:
“司令阁下,此事……事发突然,我们预先准备的运力严重不足。
旅顺和大连港目前可供使用的运输船只数量极为有限,而且需要优先保障军队物资和重要人员……
截至今日中年的最新统计,两地成功登船、并已启航返回国内的侨民,总数……大约只有五千人。”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补一点希望,连忙补充道:
“不过,国内接到我们的紧急求援后,已答应火速调遣更多船只朝旅顺赶来,只是……需要时间。”
“五千人……”
中村觉低声重复了这个数字,眼神更加阴鸷。
他追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参谋部有没有做过推算?要将我们在关东州这将近四万侨民全部安全撤走,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柴胜三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令人沮丧的答案:
“司令阁下,参谋部根据目前能调集和预计抵达的船只吨位、航次进行过反复计算。
即使一切顺利,不考虑天气、装卸效率等意外因素,要将所有侨民全部撤离完毕……至少也需要三周时间!”
他特别强调了一个致命的前提,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这还是在……东北海军的那支舰队不冲出渤海,对我运输船队进行拦截和阻挠的前提下。”
“三周!太慢了!”
中村觉几乎是低吼出来,拳头再次下意识地攥紧,
“这三周里,什么变故都可能发生!
能不能向国内紧急呼吁,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调集更多的船只过来?
最好是能一次性,或者两三次之内就将所有侨民接走!
我们必须缩短这个时间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