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舰队”来的时候,没有声音。
太阳突然暗了。那不是日食,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战舰遮住了光。它们像一群巨大的黑色棺材,静静地悬在同步轨道上,连一点反光都没有。
云上指挥中心,死寂得能听到空调风扇的嗡嗡声。
“拒绝谈判。”
莱纳教授把通讯器摔在桌上,手抖得像帕金森,“回复只有一句:高风险文明,建议格式化。”
“格式化?”苏雨薇嘴唇发白,“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地球表面烧成玻璃。”教授瘫在椅子上,“倒计时72小时。”
“不等了。”
林清婉把转得飞快的笔拍在桌上,那双金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
“今晚动手。”
“疯了?!”苏雨薇尖叫破音,“同步率才30%!你会脑死亡的!”
“如果不做,就是全人类陪葬。”林清婉站起来,大步走向出口,“既然横竖是死,不如拿这70亿条烂命,跟宇宙赌一把梭哈。”
……
夜。联合国广场。
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安静的夜晚。
没有警笛,没有喧哗。数万名志愿者手持蜡烛围成同心圆,像是一场巨大的葬礼,又像是一场无声的祭祀。
全球几十亿人停下了手里的事。
他们都打过引导剂。他们脑子里都有一把锁,今晚,林清婉要撬开它。
高台上风很大。林清婉那一缕白发被吹得乱舞。
秦墨轩站在台下第一排,手插在口袋里,指关节把布料顶得凸起。他没上去。这时候上去就是添乱。
“来吧。”
林清婉闭上眼,双手举起那块不再发光的石头。
嗡——!!!
不是声音,是脑子里的弦断了。
刹那间,一股恶心感直冲天灵盖。那不是什么“信息流”,那是呕吐物。
“呃——!!!”
林清婉跪倒在高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痛。
像有人拿电钻在太阳穴上钻。
每一秒都有几亿个画面硬塞进脑子里:婴儿出生时的血腥、老人临死前的屎尿味、战场上炸断的腿、求婚时戒指掉进下水道的尴尬……
全是杂音。全是垃圾。
70亿人的七情六欲,像化粪池爆炸一样淹没了她。
“婉婉!”秦墨轩往前冲了一步,却被一道无形的力场弹了回来,踉跄着差点摔倒。
“滚……别过来!”
林清婉抓着头皮,指甲把头皮抓破了,血流了一脸,“我……我能忍……”
但这只是开胃菜。
随着连接加深,那种“自我”消失的恐怖感来了。她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秦墨轩是谁。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杀猪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在产房哭的女人。
“我是谁……这是哪……”
意识正在溶解。
就在她快要变成植物人的瞬间。
一只冰凉的手,穿过那些恶心的垃圾信息,摸了摸她的脸。
【糖糖,还没吃饭呢?】
那个声音很轻,带着点油烟味。
在某个遥远的时间切片里,那个早就不在的女人,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
“妈……”林清婉在意识的泥潭里哭出声,“妈我好疼……我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别撑。】
母亲的身影模糊不清,像旧电视的雪花点,【谁让你去扛了?这70亿人不是你的包袱,是你的电池。去用他们,别背他们。】
林清婉愣了一下。
用他们?
是啊。
这些都是她的同类。哪怕卑微,哪怕肮脏,那也是生命力。
她不再抗拒那些恶心的噪音,而是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像拥抱风暴一样拥抱了它们。
原本要把她撕碎的风暴,突然顺滑了。
它们开始围着她转,变成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武器。
……
现实世界,三天。
林清婉在高台上跪了三天三夜,姿势像尊雕塑。七窍流出的血已经干了,结成黑痂。
但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亮得刺眼。
天空中破碎的裂缝正在愈合。
“警告!高能反应!”
外太空,净化舰队指挥官看着屏幕上飙升的数值,触手敲击着控制台:“这群虫子在反抗。主炮充能。现在就炸。”
“指挥官,时间还没到……”
“让你炸就炸!”
几百艘战舰的主炮同时亮起红光。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比太阳还亮一万倍的红色光束,无声地砸向地球。大气层瞬间被烧穿,空气被抽干,人们张大嘴却吸不到氧气。
“来了!”地面上有人绝望地瘫软。
“那是我的家……”
林清婉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金火。
她举起碎裂的时间之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嘶吼:
“给老子——滚!!!”
那一瞬,70亿人的求生欲汇聚成一点。
咚。
像是敲响了一口巨大的钟。
地球表面突然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金色薄膜。那不是能量盾,那是被冻结的时间壁垒。
轰!!!
毁灭光束砸在薄膜上。
就像开水泼在了玻璃上。
整个地球都在震动,甚至偏离了轨道几厘米。
但它没碎。
那层薄薄的膜,死死挡住了能把行星烧成灰的能量。
在时间规则面前,能量也是弟弟。
几分钟后,光束熄灭。
薄膜还在。
“这……这不可能……”
舰队指挥官瘫在椅子上,复眼乱转,透着恐惧,“集体意识驾驭时间?这群猴子疯了吗?这是自杀式进化……”
“撤。”它颤抖着下令,“立刻撤。这种不要命的文明,离远点。”
黑色战舰像受惊的鱼群,掉头就跑,眨眼间消失在虫洞里。
地球上,安静了几秒。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哭嚎和欢呼。
高台上。
那个挡住灭世一击的身影,晃了晃,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栽了下去。
“清婉!!!”
秦墨轩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台,跪在血泊里接住了她。
那块石头碎成了粉。她浑身都在抖,呼吸轻得像游丝。
“别睡……千万别睡……”秦墨轩语无伦次,眼泪混着血污擦在她脸上,“你想吓死我是不是?你敢死我就……我就……”
林清婉费力地掀开眼皮。
天真蓝啊。
像小时候妈妈买的那条裙子。
“……赢了?”她声音哑得像吞了炭。
“赢了。那帮孙子跑了。”秦墨轩把她抱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林清婉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太僵了。
眼前一黑,彻底断片。
……
三天后,私立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喷雾的声音。
林清婉睁开眼。
先看到的是天花板,然后是趴在床边流口水的秦墨轩。他这几天估计没洗澡,头发油得打绺,胡子拉碴。
沙发上,林父手里拿着报纸,但报纸拿反了。
“醒了?”
林父把报纸一扔,动作太猛差点闪了腰,“医生!医生呢!”
秦墨轩像被电了一下弹起来,看到她睁眼,眼圈瞬间红了,张嘴就想嚎,又憋了回去。
“水……”
林清婉嗓子疼。
秦墨轩手忙脚乱倒水,水太烫又赶紧吹,最后喂到她嘴边时撒了一半在被子上。
“没事了?”她问。
“没事了。”秦墨轩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胡茬上蹭,“都结束了。”
林清婉笑了笑。
那就好。
但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对劲。
太吵了。
她没转头,却“看见”门外苏雨薇正抱着花走过来,心里在想“这花会不会太俗气”。
她“听见”楼下小护士在抱怨男朋友不回微信。
她甚至能感觉到隔壁床那个大爷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叫人的尴尬。
无数个念头,像空气里的灰尘,无孔不入。
她愣愣地看着秦墨轩。
不需要问,她直接感受到了他心里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深处那点……想去上厕所但不敢走的纠结。
太清晰了。像没穿衣服站在大街上。
“怎么了?”秦墨轩看她表情古怪,“哪疼?”
林清婉摇摇头,表情复杂。
“没哪疼。”她苦笑,“就是……以后你们在我面前,大概是没隐私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条连着70亿人的线,没断。
她赢了赌局,救了世界。
代价是,她这辈子都得活在全人类的喧嚣里。
但也挺好。
至少,再也不会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