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落中,方舒的呐喊声落下,原本准备在这场考试中扮演不同角色的考生。
眼神中尽是震惊、不解,或者恐惧。
“张兄,怎么办……”
“他……怎么敢的?”
“难不成……疯了?!”
大家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考场纪律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监考的周博仁,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主持科考多年,深知“舞弊”无法根除的现实,以及其中猫腻。
但此次恩科为女帝登基后首次开启,尤其是传出了陛下有意改革新政变法风声。
再有位高权重的吴国公亲任主考,这样要紧的节骨眼上,他本心是决定要公平公正地进行监考。
不去触碰强权的逆鳞,可如今……
“肃静!休得胡言乱语!”
副监考,郡衙主簿王露一声尖锐的呵斥打破了嘈杂的局面。
“方舒!你屡试不第,心生怨怼,竟敢在考场之上,口出狂言,污蔑同考!本官看你是得了癔症!”
“学生没有!”
方舒正气凛然地扫视一圈,“因为考题特殊,此次考前并未进行搜身,有不少被胁迫考生并不能像学生一样记得关键,必定有夹带行为,如张磊、黄宁……等,大人一搜便知!”
被他点到名的考生,都是面红耳赤,垂首不语,身体颤抖不已。
“宵小鼠辈!竟然同流合污,故意舞弊,这是断我们普通学子的前路!”
“请求周大人、王大人暂停考试、上报特情,主持公道!”
这一幕,明眼人都知道方舒没有撒谎,更是让那少数没有参与的考生炸了锅。
“周学正,此人神志不清,藐视科场纪律。”
王露却是快步走到了周博仁身边,拱手道:“依下官意思,当立刻剥夺其考试资格,叉出考场,以免影响其他考生!”
“王主簿,你是觉得我傻,还是在场的考生都是白痴?”
眉头紧锁的周博仁,语气冰冷地回答道。
“学正大人,您可要想清楚。”
王露见状,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姑且不说此事真假,一旦上报,此次恩科初试必定暂停。”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追查下来,不管真相如何,你我二人作为此地监考,不仅‘监管不力’的罪名跑不掉,还可能会被打击报复!”
“上面神仙打架,我们何必掺和进去?就为了这个‘疯子’的几句疯话,去自找麻烦?”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周博仁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他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的郡学学正,这神仙斗法的浑水,自己这小身板确实蹚不起。
可……真这么将此事压下?
又与他的初衷有背,万一事后被陛下和吴国公追查,同样罪责难逃……
“来人!”
王露见周博仁动摇,立刻抓住机会,对着考场内的府兵大声下令,“将这个疯言惑众的方舒,给我带下去,安排郎中给他‘治病’!”
两名府兵立刻上前,就要架住方舒。
“我没疯!”
方舒双目赤红,奋力挣扎,“我可以证明!那团纸上的写的是——”
他用尽气力,大声疾呼,背诵起张贺塞给他的纸团上的内容:
“学生以为,当今大周,虽有圣君贤臣,然小民与国皆穷,且天灾人祸频发。去岁湖西、江南大水,山南、瀚海大旱,饿殍遍地,因……”
方舒的声音在院中回响,快速而流畅。
许多单独被威胁的考生听到这些内容,这才完全死心,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是我中午在房间里写的草稿吗?!”
而人群中的程晓,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虽然一些字句有所删改,但核心的观点和论述结构,分明就是出自她手!
她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同样在院内考试的丫鬟小翠。
小翠的脸色煞白,眼神惊慌地四处躲闪,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不需质问,结果显而易见。
程晓的心,瞬间凉到了底。
小翠是她父亲旧友之女,三年前被牵连抄家,她念及旧情,苦求父亲将小翠从教坊司赎了出来,留在身边。
这次恩科,更是父亲动用关系,为小翠弄到了寒门士子的名额,指望她能借此机会脱罪,重获新生。
再造之恩,竟换来赤裸裸的背叛!
此时的程晓,忽然想起小翠之前有意无意提起谢瑶的那些话,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如果,方舒不主动举报,身陷局中的自己,是会挺身而出,还是被牵连问罪?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算计好的棋子!
“够了!”
周博仁的纠结在方舒的背诵声中有了答案,他猛推一把身边挨着的王露,声色俱厉地呵斥道:“王主簿!你身为朝廷命官,岂能颠倒黑白,罔顾法纪!”
“此等大事不是你我能处理的,必须立即如实上报!”
“哈哈……”
王露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后竟发出一阵病态的狂笑。“周学正,你果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顽固啊!”
她的眼神变得疯狂而狠厉,对着身边的府兵都尉狞笑道:“既然计划暴露了,那就启动备用方案!”
“动手!把这里所有人都给我打晕,再一把火烧了,就说考场意外失火,所有考生,连同周大人在内,不幸遇难!”
“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遵命!”
府兵都尉恭敬领命,眼神冰冷。
“你敢!”周博仁又惊又怒。
“我有什么不敢的?”
王露摊了摊手,笑得愈发猖狂,“多个郡学学正,还有国子监祭酒的宝贝女儿陪葬,这样才显得‘意外’的够分量不是?你们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
总计二十名府兵再都尉的指挥下,四人守门,其余十六人腰刀出鞘,用刀背朝着靠近最近的考生后颈砸去!
“奸贼!”
“啊!救命!”
“大人,我们是一伙的,说好的事成之后荣华富贵,可不是这样啊?”
“……”
院内瞬间大乱,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王露!你疯了!知道我爹是国子监祭酒,还敢动我?”
生死关头,程晓也顾不上找小翠算账了,厉声喝道。
“程才女?”
王露笑得前仰后合,“原本,你作为‘举报人’是挺有分量,可方舒这个蠢货跳出来掀桌子,那我们就只能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了。”
“听说你知书达理,应该能理解我们这些,只能听命行事小喽喽的身不由己吧?”
“哈哈哈!”
就连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之女,人家都不放在眼里,那他们又岂有幸理。
眼见着府兵马上开始动手,手无寸铁的书生们如何是对手?
绝望,瞬间笼罩在其余考生的心头。
“都怪方舒!”
“就是!他不举报,我们根本不用死!”
绝境之下,甚至不少人将怨毒的目光望向了方舒,怪他多管闲事,害了他们。
“啪!啪!啪!”
不急不缓的清脆鼓掌声,在这极度混乱的时刻,竟然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些满脸杀气准备行凶的府兵,竟都下意识地停下,循声望去。
只见那对被众人曾经好奇敬畏、刚刚生死攸关下忽略的男女,正先后起身。
男子好整以暇地拍手鼓掌,女子则优雅地拂去裙摆上沾染的灰尘。
“精彩!构陷不成,便改为灭口,想来事先做足了功课。”
男子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停下鼓掌赞叹道:“可惜,遇到心地善良,又爱管这世间不平事的我们夫妻。”
“嗯……算你们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