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立秋来凉飕飕,晚立秋来热死牛。
銮舆出皇城十里未停,跑马了一个时辰仍旧精力旺盛的祁郢被劝下了马,他捏着马鞭翻身上了车,天子驾六,一座如茶房大的车厢被隔开了前中后三间,他径直往最里头去。
果然,小的那个已经在大床上呼呼大睡了。
许执麓早听见他上车的动静,半掀开的车帘外头映染着青山和远道,然后就被一堵墙堵住了。
独属于男人的浑浊气侵袭了她清澈的鼻息,这股浑浊气大抵是许执麓不能理解话本里的男人野蛮味,取下盔帽卸了甲的祁郢,甩了甩额上的汗,笑着问她,“看什么呢?”
他弯身,与她的视野平齐。
星眸湛湛,意气风发,由内而外散发的滚烫的热力,连空气都被浸热了。
他这样明晃晃的问,是何居心再明显不过了。
反正周围没人,许执麓懒得装,直接道,“别挡着光了。”
“还嘴硬,”他松了松领口,继续解了佩剑,又退了一步,拉下绑着车帘的细绳,车内顿时暗了下来,他开始毫不避讳的宽衣,“是不是羡慕了,想不想去跑马?”
许执麓目光慢慢扫了他一眼,“想也别想,我不与人同骑——”
“少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祁郢气笑了,囫囵的将汗湿的衣服脱下往一旁丢,“用过午膳,来与朕赛马,如何?”
飞快垂下视线的女人根本不看他,也不应话,落在他眼里别有一番娇羞作态,他大大方方敞着中衣冲她张开手,赤裸的胸膛上汗湿着,“他们不进来伺候,就有劳良贵人给朕更衣了。”
许执麓蹙眉,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点点,然后抬头隐含警告的瞪他:“陛下最好适可而止!”
祁郢却笑的得意,“你不看朕,又不搭话,还不肯伺候更衣……”他顿了顿,凑近来,“到底谁该适可而止?”
哪怕内心里坐不住了,但许执麓硬撑着,反唇相讥:“比画册里差多了,有什么好看,你这么喜欢让人看,脱光了让画师画下来,谕旨翰林书局印发全国——”
“……”祁郢笑脸一僵,难以接受的质问,“别告诉朕你看的是那种画册?”
许执麓没看还没听过?
“我看过的多了去了,南边的画风细腻,北地的画风粗狂……哪些个俊男——”
“许执麓!”祁郢痛心疾首的打断她,“你简直辱没斯文!”
这句指责差点没让许执麓嗤笑出声来,一个不知道被多少女人糟践过的男人,跟她说辱没斯文,但下一瞬眼前的人就有辱斯文的贴上来,“朕不信,你说说朕哪里差了?”
猝不及防的被男人贴脸展示的许执麓嫌恶的猛地后仰避开,锦墩失衡,她整个人往后栽倒,祁郢不仅不扶她,还顺势将锦墩踢开,本来能自救稳住锦墩的许执麓彻底栽了。
地上铺了软垫,摔不疼人,但人的本能摔倒时会下意识的抓东西企图缓和一下冲势,许执麓抓的好死不死就是他的手。
以至于局面就是,她根本没落地,祁郢凭借着强大的臂力吊住了她,还在她失神的间隙弯腰一捞,就把她托了起来。
许执麓的脸几乎是重重的磕在一片硬热的薄墙上,等祁郢主动把她放坐在桌几上,许执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难掩气怒的闭了闭眼,她还不能表现的太生气,若不然他更会纠缠着不放。
然而祁郢放开她后,就飞快的背过身去了,声音也变正经了,“朕没碰你,是你先拉朕的手,好好地要换衣服你也能搞这么多事……”
“……”许执麓。
自顾自说完,他就去了隔间更衣了。
捂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的祁郢才能摆脱掉被她贴着亲了一下的酥麻感,他差点膝盖一软跪了……太丢脸了,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马车颠簸的?这些人怎么赶的车,害他站不稳不说,还晃的头晕。
等刘金贵领着洪掌厨他们送午膳上来,祁郢衣冠楚楚的端坐着,只是吩咐的话让他摸不清头脑,“吩咐下去,御道要仔细清干净。”
“诺。”
此行出宫负责御膳随驾的洪掌厨恭谨的介绍了一下菜品,见皇上没吩咐了,只得安静的退到一边。
重新梳洗了一番的许执麓,仍感觉有股恶感在胸,那一瞬发生的太快,她只知道碰到了他的胸口……一回想更恶心了!
以至于并不晕马车的她,怎么都不舒服,所以根本没动几下筷子,祁郢见此,便吩咐人再上一些新鲜水果。
嗅到机会的洪掌厨当即献策道,“陛下,臣还有一道拿手的果酿酪浆未上,这就去取来!”
很快他真的端来了一大肚汤瓶,一靠近许执麓就闻到了微微的酒香,洪掌厨解释起来,“闻着有酒香,但是并不醉人,有醴泉的口感……”
待盛了一碗出来,许执麓还是选择尝了尝,味道确实很不错,回味酸甜,压下去了心口的那股不适,她便慢慢喝完了。
祁郢却尝了一口就不吃了,他嫌甜腻,不过洪掌厨走时还是得了他一句赞赏,高兴的嘴都咧到耳后了。
离开后的洪掌厨回忆起在车上抬头时不经意发现……在皇上和良贵人的左手无名指上都戴着一枚琉璃指环,看成色就必然是一对。
当即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打听这位贵人的喜好!
御驾上虽也有冰山,但是不及在宫中那般阴凉,待久了难免闷。
许执麓饮完酪浆,脸颊浮起一层薄薄的胭脂色,虽未笑,但眼中因酒气激起一湾春水,叫人忍不住跟着心潮波动。
祁郢打开折扇扇了扇风,刚要挪过去和她说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刘金贵当即走到车门处,一瞧竟是数位随驾大臣过来了。
“陛下,范御史,褚尚书,薛侍郎,裴大人请求觐见。”
祁郢摇着扇子的手略顿了顿,随即收扇朝隔间点了点,许执麓起身往里头而去。
“宣。”
御史大夫范少岸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腿脚比斯文的裴元照还利索,拂开对方的搀扶,健步登上御驾。
薛长芃见此偷笑,原是他的顶头上司褚老尚书也在较劲,一步作两步的跨上去了,哪有他献殷勤的机会。
两人落后几步并肩而入。
范御史和褚尚书已经行过了见礼,祁郢往门口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就吩咐了赐座。
四人俨然是有备而来,左右分坐,他们是为了一桩案子请求圣裁。
而隔间听得清清楚楚的许执麓渐渐停了手中的棋子。
这桩案子的犯案者是个孤女,因谋杀亲夫未遂被定州知县判了死刑,定州知州认同了此判决,并结案上报至大理寺,而大理寺复核之后批复秋后处死。
直到六月下旬临近秋期,刑部过审死刑案件,薛长芃发现此孤女是被邻长强许家中幼子,非女子所愿,抵死不从才决意新婚夜谋杀新郎,便以犯案者‘谋杀已伤,自首减二等论’推翻了死刑判决,改判流放。
这事儿很快就被御史官员得知,认定薛长芃知法‘妄法’,弹劾的奏章送到范御史这位御史大夫手中,他按下此事,先去调查了一番,最后私下寻了褚尚书探讨案情。
两人也达成了一致,认为大理寺的审判是符合大祁律法的,而后褚尚书再度拟定了死刑,却被薛长芃堵在值房里论辩,两位老大人怎么也说服不了他,自然也没有被说服。
闹得大理寺和刑部官员都知道了这么遭事,然后引发了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