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三层，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阴冷刺骨的杀意，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缠上了夜星晚的后颈，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维持着从书架上取书的姿势，身体僵硬。透过书架的缝隙，她能看到自己来时那条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道。
没有人。
可那股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却分毫不差。
对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至少在此刻，这个被“禁魔”的凡人之躯之上。
是谁？为何在她翻开这本《双生锁》的瞬间，动了杀心？
夜星晚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个念头。路朝辞？不可能，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不是这种阴冷的路数。昨夜的亲卫？更不可能，那是自己人。灭灵教？
她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动手的刹那，那股杀意，却又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了。来得突兀，去得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星晚僵硬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她能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
她没有立刻放下书册，而是状似无意地将那本《双生锁》塞回了原处，插得更深了些，让它彻底淹没在两本巨着的阴影里。随后，她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书架上飘然落下，脚步平稳地走向楼梯。
直到走出藏书阁，被午后温暖的阳光包裹住全身，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才稍稍散去。
“师妹，你出来了！怎么样，找到有用的东西了吗？”墨言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书太多了，看得眼花。”夜星晚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没什么头绪。”
她没有说实话。
《双生锁》里的那几句话，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同命之锁”、“万法归寂”、“镇压灭世之魔”。
原来，这根本不是诅咒，而是一个守护契约。她和路朝辞，是这个契约的共同继承者，像两把锁，共同锁着某个恐怖的存在。
而刚才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显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并且，不希望她知道。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一万倍。
接下来的几日，清晖院风平浪静。
夜星晚彻底扮演起一个“乖巧懂事”的亲传弟子角色。每日不是在院中“刻苦”修炼那些入门心法，就是在书房里翻阅从藏书阁借来的基础典籍。她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地符合一个资质平平、却勤能补拙的弟子形象。
院外的守卫，从最初的警惕，慢慢变成了无聊。高悬于空中的那缕神识，也似乎放松了监视。
只有夜星晚自己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是何等的波涛汹涌。
她每晚都会在脑中一遍遍复盘《双生锁》的内容，以及那个神秘人的杀意。她意识到，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路朝辞的“保护”，灭灵教的窥伺，还有那个隐藏在藏书阁深处的神秘敌人……每一方，都让她如履薄冰。
她迫切地需要力量，或者说，是恢复力量的自由。
这天午后，墨言又一次提着食盒来看她，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苏师妹，你听说了吗？内门的任务榜更新了！”
夜星晚正拿着一本《阵法初解》装模作样地看，闻言抬起头：“哦？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有！而且是甲级任务！”墨言压低了声音，将食盒放在桌上，“宗门发布了前往‘迷雾森林’，寻找‘凝神花’的任务。据说那迷雾森林里瘴气和妖兽都厉害得很，但奖励也极其丰厚，足足有一万贡献点！”
迷雾森林？凝神花？
夜星晚的心，微微一动。
凝神花，她知道。这是一种极罕见的天材地宝，对寻常修士而言，是稳固心神、突破瓶颈的至宝。但对她来说，却有更重要的意义。
她如今是魔尊之魂，寄于凡人之躯。神魂与肉体的契合度并不完美，这也是她有时会控制不好魔气外泄的原因之一。而凝神花，恰好能淬炼神魂，增强魂体联系。
若能得到此花，她或许能更好地掌控这具身体，甚至，在路朝辞的禁魔领域下，勉强保留一丝自保之力。
“这任务，怕是很多人抢着接吧？”她不动声色地问。
“可不是嘛！”墨言点头道，“不过也因为太危险，长老要求必须三人组队，且至少有一名内门精英弟子带队。好多人都还在观望呢。”
他说着，偷偷看了夜星晚一眼，欲言又止。
夜星晚心中了然，却故作不知，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一万贡献点……若是我能拿到，就能去藏书阁四层看看了。只可惜，我这样的修为，去了也是拖后腿。”
“师妹你怎么能这么想！”墨言急了，“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帮上忙的！要不……我们去试试？”
夜星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抬起眼，眸子里闪着几分意动，又带着几分犹豫：“可是，谁会愿意和我组队呢？而且，帝尊他……恐怕也不会同意我外出冒险。”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她现在是路朝辞的重点“保护”对象，想离开玄天宗，难如登天。
然而，她必须去。
这不仅是为了凝神花，更是为了创造一个能摆脱监视，去联络那个魔尊亲卫的机会。
她将书册放下，站起身：“我去找帝尊。”
墨言被她的果决吓了一跳：“啊？现在就去？”
“嗯。”夜星晚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
说完，她便径直走出了清晖院。
守卫试图阻拦，但在听到她是要去求见帝尊后，迟疑了片刻，还是放行了。
一路行至路朝辞居住的“天枢殿”，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体内的魔气被抽取得一干二净，她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晚。
夜星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对着殿门外侍立的童子道：“弟子苏晚，求见帝尊。”
不多时，殿门开启，她被引了进去。
路朝辞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山水图，见她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何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帝尊，”夜星晚福了福身，垂着头，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倔强，“弟子想接取内门发布的，前往迷雾森林的任务。”
路朝辞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皮肉，看进她的骨髓里。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迷雾森林，很危险。”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弟子知道。”夜星晚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退缩，“但弟子不想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之下。温室里的花，永远也经不起风雨。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弟子永远也学不会飞翔。”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一个不甘于平庸、渴望成长的少女形象，跃然眼前。
路朝辞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坚韧的眼睛。
他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被另一股更为汹涌的情绪——“怜惜”，彻底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她在苏家试炼中，用毒粉自保的狼狈；想起了她在观云台上，凭体术周旋的顽强；想起了她在夜宴上，被人用身体护住后，那瞬间的惊愕与后怕。
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地挣扎求生。
是自己，将她护得太紧了。这份保护，于她而言，或许反而成了一种禁锢。
他心中的某个角落，蓦地一软。
“可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夜星晚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只听路朝辞继续道：“但你一人，我不放心。柳菲会与你同队。”
柳菲？
夜星晚愣了一下。那个在陨魔渊里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后来态度才有所缓和的内门师姐？
路朝辞这是……派了个监工来？
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只能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帝尊。”
“还有，”路朝辞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通体雪白的玉符，递给她，“这是护身符，可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遇险则催动此符，我自会知晓。”
又是一个定位器加狗哨。
夜星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过来：“弟子，谢帝尊厚赐。”
“去吧。”路朝辞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笔，不再看她。
夜星晚如蒙大赦，立刻行礼告退。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路朝辞的目光，从画卷上抬起，落到她离去的背影上，眼神复杂。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很快，一支奇怪的三人小队便组建完成了。
夜星晚，墨言，以及被路朝辞亲自指派的柳菲。
柳菲在接到命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让她去保护帝尊的亲传弟子？那个在陨魔渊里还需要自己扔机关钉救她的苏晚？
她看着一脸平静的夜星晚，和旁边一脸兴奋的墨言，冷着脸道：“我的任务，是保证你们的安全。进了迷雾森林，一切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那是自然，都听柳师姐的。”墨言连忙点头。
夜星晚不置可否，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柳师姐，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迷雾森林的资料。森林里的瘴气，至少有三种变种，这是我推演出的三种解药配方，以及一些可能用到的驱兽草药。我们最好提前备好。”
柳菲狐疑地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纸上所列的药材，不仅生僻，而且配比极其刁钻，甚至有几味药草的药性是相互冲突的。这要真是解药，吃下去怕是当场就得毙命。
她正要发作，却见夜星晚又补充了一句：“其中‘断肠草’与‘腐骨花’的药性相冲，需以‘三叶青’的汁液为引，按三比一的比例先行融合一刻钟，方可入药。否则，便是剧毒。”
柳菲一怔。
她也是内门丹堂的弟子，对药理颇有研究。经夜星晚这么一点，她再看那方子，脑中飞速推演，竟发现这看似荒谬的配方，在理论上……竟然是成立的！
而且，这是一种极其高明且大胆的“以毒攻毒”的配制思路！
她看向夜星晚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个苏晚，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最终，在柳菲将信将疑的监督下，三人还是备齐了所有的药材。
三日后，玄天宗山门外。
三人整装待发，准备前往位于宗门以西三百里外的迷雾森林。
临行前，夜星晚站在山门前，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主峰。
她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那里注视着她。
路朝辞，等着吧。
等我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我们走。”
迷雾森林的入口，是一片仿佛被巨斧劈开的断崖。崖下，是终年不散的、翻滚不休的灰色浓雾，如同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
“都跟紧了！”柳菲祭出一件罗盘状的法器，走在最前面，神情凝重，“进入之后，神识会被压制，千万不要走散！”
墨言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夜星晚则走在最后。
三人依次踏入浓雾。
脚下传来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四周的景物瞬间被灰雾吞没，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他们完全进入的下一秒，身后的浓雾，如同有生命一般，猛地向内一合。
来时的路，彻底消失了。
前路是未知的凶险，而身后，已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