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银质拆信刀再次贴上左臂内侧的肌肤,细微的颤抖通过金属传来。沈清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刀尖利落地划下。
刺痛尖锐而清晰,让她从翻滚的恨意中获得片刻抽离。鲜红血珠渗出,在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目——这是她献给这场狩猎游戏的祭品,也是她保持清醒的凭证。
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屏幕上跃动着“姑母”二字。
沈清澜迅速用纱布按住伤口,接起电话时声音已染上恰到好处的脆弱与迷茫:“姑母……”
“清澜啊,”沈玉梅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听说你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姑母过来陪你?”
“不用了姑母,”她轻轻抽泣一声,“我只是……只是又梦到妈妈了。我总觉得她的死不简单,可是爸爸说我想多了……”
她完美扮演着一个失去母亲后精神恍惚、执着于阴谋论的脆弱孤女。果然,沈玉梅的语气更加柔和,却掩不住一丝放松:“傻孩子,你就是太重感情。听姑母的,好好配合顾医生的治疗,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挂断电话,沈清澜眼底的脆弱瞬间消散,只余一片清明。她点开与沈星辰的加密对话框。
「姐,监控原始文件已安全转移。另外,查到顾云深最近频繁访问一个加密医疗数据库,权限极高,我正在尝试破解。」
「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这简短的联系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炬。她拥有的不多,但这微不足道的同盟和掌心里紧握的真相,是她撕破这张巨网唯一的利器。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没有存姓名,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顾云深。
那个用最冷静的语调,递给她最残酷真相,然后好整以暇地问她“是想向我求助,还是想杀了我”的男人。那个将心理学玩弄得如同艺术,一步步引导她、剖析她,试图将她变成棋子的猎手。
她点开对话框,看着他发来的“老地方”,那三个字带着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傲慢。
沈清澜的指尖微凉,却稳定地敲下一行字,语气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属于“病人”的、不确定的依赖:“顾医生,下一次治疗……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信息发送成功。
她几乎能想象出顾云深看到这条信息时的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会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捕猎前的愉悦。看,猎物果然如他所料,在受到冲击后,更加依赖他这个“唯一”能触碰真相源头的人。
他喜欢掌控,喜欢看着她在他的引导下情绪起伏。
那她就给他这种掌控的错觉。
身体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她保持清醒。她低头,看着左臂上那道已经凝结却依旧刺目的红痕,像一枚刚刚烙下的、叛逆转折的印记。
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或者正在走向疯狂。
父亲以为她能轻易拿捏,姑母以为她蒙在鼓里,陆允辰以为她是值得观察的联姻样品。
而顾云深,这个最危险的猎手,以为她是他掌心逃脱不掉的猎物,正按照他编写的剧本,一步步走向他设定的终点。
镜中的女人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入骨的笑意。
他们都不知道。
当猎物心甘情愿走入陷阱,不是为了被捕获,而是为了从内部——撕碎整个捕兽夹时,游戏的性质,就彻底改变了。
顾云深医生,你准备好……迎接我的“治疗”了吗?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回复快得超出预期。
「穿那件烟灰色羊绒裙。你穿它的时候,眼神最柔软。」
沈清澜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那件裙子,是她母亲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在他面前流露过真实脆弱时穿的衣服。他在精准地挖掘她的情感记忆,并用它来搭建舞台,塑造他想要的“病人”角色。
「好。」她回复,一个字不多。
* * *
顾云深的“诊疗室”不在医院,而是隐藏在城市顶端一座玻璃穹顶公寓里,冷漠、昂贵,一如他本人。
沈清澜推开门时,他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夕阳的金光为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雪松与旧书页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他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的烟灰色裙子上一顿,随即落在她脸上,像精准的手术刀。“你来了。”
“顾医生。”她轻声回应,在他的指引下坐上那张过分舒适的诊疗椅,双手乖巧地交叠在膝上,恰好遮住左臂内侧纱布掩盖下的秘密。
“最近睡眠如何?”他开始惯例问询,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鸣奏,却能轻易撬开人的心防。
“还是……会梦见母亲。”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痛苦,眼神躲闪,“那些片段很混乱,我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想象。”这是他想看到的——一个混乱、需要他引导的沈清澜。
顾云深微微倾身,他的靠近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试着描述一下,最清晰的片段是什么?”
她依言描述,真假参半,将一个执着于母亲死亡真相而濒临崩溃的女儿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她看到他眼中那种掌控一切的、冷静的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欣赏?
时机到了。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停顿,在他看似最放松警惕的时刻,她抬起眼,目光纯净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依赖,轻轻开口:“顾医生,我能……相信你吗?”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试探,一枚裹着糖衣的子弹。
顾云深的表情有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尽管那变化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身体后靠,重新拉开距离,这个细微的回避动作本身,就泄露了某种被打乱节奏的躁意。
“信任是治疗的基础,清澜。”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语调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新校准。
“是吗?”她极轻地重复,低下头,唇边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只有自己懂的弧度。
就在这时,他放在一旁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虽然很快被他按灭,但沈清澜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弹出的预览信息——
「云深,那份关于沈清澜的最终评估报告,董事会催得很急。沈兆安先生希望在下周前看到。」
发信人:dr. A.
沈兆安。她的父亲。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证实这一刻,心脏依然像被冰锥狠狠刺穿,寒气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的父亲,不仅默许,甚至是主导,要将她彻底钉死在“精神失常”的耻辱柱上,名正言顺地剥夺她的一切。
而顾云深,是她父亲亲手为她选择的刽子手。
汹涌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她保持理智。她用力掐住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顾云深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变得更加深沉难辨。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骤然浓烈,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他没有回答关于信任的问题,反而俯身,一手撑在她座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向她的脸颊。
沈清澜浑身一僵,所有神经瞬间绷紧。他要做什么?
他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皮肤,而是在距离她太阳穴毫厘之处停住,虚虚地拂过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属于猎人的审视。
“你很紧张,清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心跳很快。”
太近了。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医患关系的界限,充满了暧昧的、危险的试探。他在测试她的底线,也在享受她此刻的紧绷。
沈清澜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仰起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神里努力维持着那种脆弱的依赖,轻声问:“顾医生,你会帮我的,对吗?”
顾云深凝视着她,镜片后的眼眸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寒潭。他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这场游戏的某种确认。
“当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寓意,“我会一直在这里,‘帮助’你,直到……你不再需要为止。”
直至少女彻底失去所有反抗的爪牙,沦为只能依附他生存的雀鸟。
他直起身,退回安全的距离,仿佛刚才那片刻危险的逼近从未发生。“今天到这里。下次见面,我希望你能更……坦诚。”
沈清澜站起身,微微颔首,扮演着顺从的角色,转身离开。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孤寂的回响。直到走入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吐出一口颤栗的气息。
臂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父亲的名字在脑海中轰鸣,而顾云深最后那句承诺般的话语,更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但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下,一种奇异的热度正在悄然滋生。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他气息拂过的耳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野兽盯上般的、令人战栗的灼热感。
猎人已经收网,以为胜券在握。
可他不知道,被困在网中央的,从来不止是柔弱的猎物。
电梯数字不断下降,映出她眼中逐渐燃起的、冷静而决绝的火焰。
顾云深,这场诊疗游戏,现在轮到我来制定规则了。只是不知道,当你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最后困住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