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更深处翻涌着一段极不愉快的记忆。他声音嘶哑,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原来……是全真教的高徒。难怪……好剑法。”
当年他和萨米尔、哈桑一起前往终南山,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遭遇惨败,狼狈而回。哈桑甚至追随柳志玄而去,他和萨米尔两人就尴尬起来,只是两人实力高强,还算受重视。然而金轮法王投效蒙古后,被尊称为蒙古第一高手,受封蒙古国师,两人的重要性逐渐减低,在蒙古的地位岌岌可危。
一切的缘由都始于全真教,只是柳志玄当日展现的武功实在可畏可怖,两人也没有实力一雪前耻。这次蒙古王子也不干在他们的保护下被人重伤,好不容易围住了此人,却又被全真教给破坏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阁下可知,你今日所为,坏的是何人的事?伤的是何人之子?”
林修远哪管他们是谁,径直走到李莫愁身前:“莫愁,你没事吧?”
黑衣老者见林修远对他们无视的态度,心中大怒,刚刚他不过是猝不及防下才伤在此人手下,论武功他有足够的自信,冷声说道:老夫乃是兀速,昔年曾与贵教柳志玄柳掌教有过一面之缘。此女乃是重伤蒙古王子的要犯,大汗震怒,必欲得之。全真教乃玄门正宗,何苦蹚这浑水?还请阁下速速离去,免伤两家和气。”
兀速终究还是忌惮全真教柳志玄的绝世武功,虽然此人杀了自己一方的两人,但还是不想撕破脸皮,劝退之意很是明显。
林修远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此时眼中只有李莫愁。兀速也只能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完全被无视的兀速,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钦察鬼魅”之名纵横西域数十载,何曾被人如此轻视?更何况是在这等紧要关头,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忌惮全真教是真,可这份赤裸裸的无视,瞬间点燃了他作为顶尖高手的尊严与怒火。
“好!好一个全真教!”兀速怒极反笑,声音尖锐得刺耳,“既然阁下执意寻死,老夫便成全你!柳志玄的徒弟又如何?杀了你,他还敢到哈拉和林追杀我不成?”
此时林修远背对几人,温言问道:“可还撑得住?”语气关切,目光却锐利如鹰,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左手。
这一眼,旁人看来只道是情深关切,李莫愁却心领神会。
当年南疆密林,被五毒神君率领麾下众多高手围追堵截,二人无数次濒临绝境,便是靠这等无声默契屡屡脱险。她左手指尖微动,袖中滑出数枚细如牛毛的冰魄银针,悄无声息扣在指间,蓄势待发,口中却冷冷道:“死不了。”
兀速见林修远背对自己,竟将空门大半露出,又听得二人对答,心中恼怒之余,亦不免暗喜,以为这全真弟子终究年轻,见了相好女子便心神激荡,忘了身处险境。
眼中寒芒一闪,无声无息地挪移方位,萨米尔亦会意,两人相识多面,早有默契,缓缓提聚功力,只待兀速信号,便要雷霆一击。
然而他们却未看到,被林修远身形巧妙遮挡住的李莫愁,左手已微微抬起,袖口无风自动。
便是此刻!
林修远身形毫无征兆地向左一闪,瞬间让开了他与李莫愁之间的空隙,也将李莫愁的正面完全暴露在兀速等人眼前——更准确说,是将李莫愁手中那已蓄势待发的杀招,亮了出来!
“小心!”兀速目光锐利,他本就是此道高手,最先瞥见李莫愁袖底寒芒,骇然暴喝。
却已迟了!
李莫愁指尖寒光一闪,数点银芒破空而至,那“冰魄银针”无声无息,却教人骨髓都透出寒意。
萨米尔刀客对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反应也极快,弯刀舞成一团光幕,“叮叮”两声格开射向自己的两针。兀速身法如电,间不容发地向后飘退,同时袖中飞出两点乌光,“铮铮”击落射向面门与咽喉的两针,惊出一身冷汗。
其余四人却无这般本事。但听“噗噗”数声闷响,夹杂着惨哼,使链子枪的汉子肩井穴中针,整条手臂顿时酸软;使泼风刀的两人一个腰眼被刺,一个腿弯中招,踉跄跪倒;使铁尺的被银针射中手腕,兵刃脱手,惨呼后退。
银针击出的瞬间,李莫愁更不迟疑,低喝一声:“走!”身形已如白鹤冲天而起。
林修远与她心意相通,几乎在她跃起的同时,足尖一点,紧追李莫愁而去。
“追!”萨米尔怒不可遏,提刀欲追。
“且慢!”兀速泉脸色铁青,伸手拦住。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中针倒地的几人,但见伤口处渗出黑血,顷刻间已肿胀发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针!”
不过几个呼吸,几人的脸色便由红转青,由青转紫。使链子枪的壮汉最先支撑不住,手中沉重的铁枪“哐当”坠地,他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眶外,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浑身剧烈抽搐,不过片刻,便僵直不动,七窍中缓缓流出黑血。
紧接着,那两名使泼风刀的同伴,一人捂着腰眼,一人抱着腿弯,起初还试图运功逼毒,脸上黑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他们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只有乌黑的血沫不断涌出,随即相继扑倒在地,气息全无。最后那名使铁尺的汉子,挣扎着想要兀速帮忙,手指还未触摸到兀速,便颓然垂落,头一歪,再无动静。
从银针射中到四人毙命,不过短短数十息时间。
萨米尔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虽悍勇,目睹同伴如此惨状,心中亦是一凛。他蹲下身,用刀尖小心挑开一具尸体肩头的衣物,只见中针处皮肉已变成诡异的紫黑色,且这黑色正沿着经脉向四周迅速扩散,伤口附近的皮肉微微塌陷,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了一般。他沉声道:“好霸道的毒!”
兀速面无表情,眼神却阴冷得可怕。
空气中弥漫的甜腥毒味尚未散尽,不远处已传来沉闷而迅疾的马蹄声,如闷雷滚地,由远及近。不过盏茶功夫,一队约上百人的轻骑已如幽灵般出现在火光边缘。
这些骑士并非寻常士兵,皆着深色劲装,外罩轻便锁甲,背负复合短弓,马鞍侧挂的不是寻常弯刀,而是特制的厚背窄刃马刀,在火光下泛着乌沉沉的寒光。他们动作迅捷无声,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很可能是直接隶属于蒙古王帐或怯薛军的特种斥候。
为首一名军官,面如铸铁,双眸细长,并未下马,只对兀速与萨米尔略一颔首,用流利但语调冷硬的汉语道:“怯薛军,第三疾风队,奉王子钧令,协助追捕。”言辞简短,不带丝毫感情。
兀速中一凛,知道也不干王子是真的震怒了,连身边最精锐的怯薛军都动用了。
......
烈日下的哈拉和林城西,杂乱无章的土巷仿佛迷宫。然而,这张迷宫的每一道出口,都正在被迅速收紧。
林修远与李莫愁击倒三名蒙古兵,尚未冲出两条巷子,尖锐的警哨声已然撕裂了午后的沉闷空气。并非一处,而是从数个方向几乎同时响起,急促而嘹亮,显然是一种高效的联络信号。
“走!”林修远心中警兆大生,知道行踪彻底暴露,追兵正从四面合围。他当机立断,不再试图向既定目标染坊潜行,而是选择了一条通往城中河道方向的稍宽土路,期望借助水路脱身。
两人将轻功提到极致,身影在尘土飞扬的街巷中化为两道模糊的疾影。然而,蒙古方面的反应速度超乎想象。
他们刚刚冲出那片低矮的贫民区,踏入一片相对开阔、连接河岸的废弃货场,身后蹄声便如爆豆般响起!率先追来的并非步兵,而是一队十人的怯薛军轻骑,马快刀利,卷起滚滚黄尘,当先一人正是萨米尔,手中弯刀映日生寒!
“妖女休走!”萨米尔怒吼,战马疾驰,竟不顾货场上散乱的木箱杂物,直冲而来。骑兵之后,更有数十名徒步的怯薛军精锐从各个巷口涌出,手持强弩或弯刀,呈半月形包抄而来。更远处,更高的土屋屋顶上,出现了更多弩手的身影,封死了他们横向逃窜的路线。
不远处便是鄂尔浑河的支流,但河道与货场之间尚有百步距离,且地势开阔,几乎无遮无拦。后有追兵,两侧亦有包抄。瞬间,两人陷入了包围的绝境!
“结阵,弩箭准备!抓活的!”一名赶到的蒙古军官用蒙古语厉声下令。显然,王子也不干或许有令,若能生擒李莫愁更好。
“咻咻咻!”第一波弩箭已然破空而至,虽然因为骑兵在前,弩箭有所顾忌,但依旧密集如蝗,笼罩了两人周身数丈范围。
林修远长剑已然出鞘,舞成一团青光,“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将射向他和李莫愁正面的弩箭尽数格挡磕飞,但箭矢劲力极强,震得他手臂酸麻。李莫愁拂尘挥洒,尘尾灌注真气,坚硬如铁,扫落侧翼箭矢,同时抓住几支弩箭激射而出,将两名冲得最近的徒步怯薛军射倒,暂阻其势。
但骑兵已然冲至!萨米尔一马当先,弯刀借着马力,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拦腰斩来!这一刀势若奔雷,若是硬接,纵是林修远也难免筋断骨折。
林修远眼中厉色一闪,身形倏地向左一滑,仿佛脚下装了机簧,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同时长剑反撩,疾刺萨米尔马腹!萨米尔控马之术极精,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狠狠踏下!林修远就地一滚,长剑上撩,划过了马腿,战马惨嘶一声,踉跄歪倒。萨米尔怒吼着从马背上跃起,凌空一刀劈下!
与此同时,另外数骑也已冲近,马刀闪着寒光,从不同角度劈砍而来。徒步的怯薛军也悍不畏死地扑上,刀枪并举。
李莫愁则陷入了三名高手的围攻,其中一人使链子锤,沉重凶猛;另一人使双钩,锁拿兵器;还有一人手持盾牌短刀,稳扎稳打。她多番交战,内力消耗极大,真气运转越发滞涩,拂尘招法渐见散乱,若非仗着身法诡异,早已受伤。
此处毕竟是蒙古首都,蒙古这些年灭国无数,麾下招揽了众多各国高手,可谓是龙潭武穴。
林修远独战萨米尔与另外两名围攻而来的蒙古武士,剑光霍霍,将“天罡北斗真武剑诀”的守势发挥到极致,但萨米尔此时刀法使的凌厉霸道,每一击都势大力沉,震得他气血翻腾。另外两名蒙古武士也极是悍勇,配合萨米尔进攻,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放箭!射那男的腿!”屋顶上的军官见久攻不下,且己方已有伤亡,再次下令。这一次,弩箭更加精准,专门瞄向林修远的下盘。
林修远既要应对萨米尔等人的猛攻,又要分神格挡或躲避下方射来的冷箭,顿时险象环生。嗤的一声,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小腿,他身形一个趔趄。萨米尔抓住机会,弯刀如毒龙出洞,直刺他心窝!
千钧一发之际,李莫愁浮尘甩出一支冰魄银针,知道冰魄银针威力的萨米尔赶忙回防,给了林修远喘息之机,林修远趁机咬牙挺剑,荡开另两人的兵器,回首一剑将两个蒙古武士封喉。
随即又和李莫愁合力将三名围杀而来的高手逼退。
此时两人已被重重包围,不仅有各路高手,还有精锐军队,称得上岌岌可危。
林修远与李莫愁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两人背靠着背,勉强站立,周身伤痕累累,血迹几乎染透了破损的衣衫。
林修远左腿被弩箭贯穿,血流如注,每动一下都钻心刺骨,全靠长剑拄地方能站稳,右肩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让他面色惨白如纸,气息粗重。
他们四周,怯薛军精锐已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萨米尔立在最前,弯刀染血,眼神凶狠;数十名持弩武士弓弦紧绷,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牢牢锁定二人;屋顶、墙头,更多的弩手封死了所有腾挪闪避的空间。更外围,马蹄声如雷,显示着仍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正在合拢这最后的包围圈。插翅难逃!
“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可免当场分尸!”
“绝情谷里的话,还算数么?”林修远突然问。
李莫愁的手颤了一下。
“这时候说这些……”话音未落,林修远猛地五指如钩抓住了李莫愁的后腰衣带!
“你……!”李莫愁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走——!”林修远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他右腿(伤腿)猛地蹬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却凭借着无匹的意志,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强弓,原地疾旋半圈,借着旋势,将抓住的李莫愁如同投掷石锁般,用尽平生之力,向着数丈外那浑浊湍急的河道,狠狠抛掷出去!
这一掷,凝聚了他毕生功力,快如流星赶月!李莫愁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瞬间已离地数丈,划过一道弧线,向着河心坠去!
“放箭!射那个女的!”
屋顶、墙头、地面的弩手几乎本能地调转箭矢,弓弦嗡鸣,数十支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空中那道抛飞的身影!
然而,林修远在掷出李莫愁的同时,长剑如疾风之势,将空中数十支利箭尽数挡住,只是他也是强弩之末,被随之而来的萨米尔一击重伤,随后被无数刀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