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在七婆精湛的医术和“地脉赤精草”的强大药力下,赤炎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他不再持续昏迷,偶尔会短暂醒来,虽然依旧虚弱,无法言语,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清醒。每次醒来,他都会第一时间寻找青珞的身影,直到看见她安然坐在一旁,才会缓缓闭上眼,继续休养。这份无声的牵挂,让青珞心中既感温暖又沉甸甸的。
村民们对青珞和幼兽的态度,也在这两日里发生了微妙而复杂的变化。一方面,由于石岩的解释和幼兽寻药的“神迹”,大部分村民对他们报以感激和敬畏,送来食物和干净的衣物,眼神中带着淳朴的善意。尤其是孩子们,总是躲在大人身后,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看那只安静的、像小雪狼一样的幼兽。
但另一方面,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疑虑,也在村中悄然弥漫。青珞毕竟是外来者,她的装扮、口音(尽管她尽量模仿,但仍与当地官话有异)、以及她那与守垣司将领赤炎明显不同的气质,都让她显得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她那只能指引生路、辨识灵草的幼兽,在部分村民眼中,已超越了“灵兽”的范畴,带上了一丝“妖异”的色彩。一些老人会在背后窃窃私语,目光中不再仅仅是敬畏,还掺杂了恐惧和排斥。
石岩似乎察觉到了这种暗流,他尽可能地将青珞安置在靠近赤炎养伤的石屋附近,减少她与普通村民不必要的接触,但村中就那么大的地方,流言蜚语还是无孔不入。
第三日清晨,变故终于发生了。
天刚蒙蒙亮,村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很快,几名外出巡猎的村民仓皇跑回,脸上带着惊惶,用古语大声呼喊着什么。整个村子瞬间被惊醒,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顿时乱作一团。
石岩闻声立刻冲出屋子,青珞也警觉地跟到门口。只见那几名巡猎的村民正围着一位须发皆白、手持藤杖、面容肃穆的老者,激动地比划着、诉说着,语气充满了恐惧和愤怒。青珞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捕捉到几个反复出现的词:“蚀妖”、“袭击”、“死伤”,以及……“外人”和“不祥”。
她的心猛地一沉。幼兽也感应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和敌意,颈毛微微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那位白发老者,正是溪谷村的族长。他听着村民的汇报,脸色越来越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站在石屋门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青珞身上。那目光不再有前两日七婆转达谢意时的温和,只剩下审视、凝重,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猜忌。
族长用古语沉声说了几句,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青珞这里。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同情,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如同实质般的怀疑和恐惧。
石岩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似乎想为青珞辩解。但族长抬手制止了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又说了几句。石岩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下头,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无奈。
很快,几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村民走上前来,他们没有动用武器,但姿态强硬,示意青珞跟他们走。其中一人甚至试图去抓她怀中的幼兽。
“呜——!”幼兽立刻龇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碧眸中凶光乍现。
“别动它!”青珞下意识地将幼兽紧紧护在怀里,用生硬的官话喊道。她看向石岩,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求助。
石岩艰难地避开她的目光,用官话低声解释道:“青珞姑娘……对不住。今早巡猎队在村子西面的山谷遭遇了大群蚀妖袭击,死伤了好几个人……他们说……说是在蚀妖出现前,看到过一道奇怪的白光,很像……很像你的小兽。而且,蚀妖潮的方向,正是朝着我们村子来的……族长和几位长老认为,你们的到来……可能带来了不祥,惊动了山中的邪秽,或者……引来了它们。”
青珞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她瞬间明白了。这是陷害!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利用蚀妖袭击,将祸水引到她和这只来历不明的幼兽身上!
“不是我!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青珞急切地辩解,但她的语言在村民们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目光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谁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最终,在族长的命令和村民几乎是一边倒的怀疑目光下,青珞和幼兽被带到了村落边缘一处半嵌入山壁、用来存放杂物的石洞前。石洞洞口被粗大的木栅栏封住,里面阴暗潮湿,只有些许微光从缝隙透入。
“在事情查明之前,只能先委屈你们在这里待着。”石岩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但他无法违背族长的决定和大部分村民的意志。他亲手锁上了栅栏门上的铁链。
“赤炎……他怎么样了?”青珞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七婆会照顾好他。你放心,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没人会动他。”石岩保证道,但他眼神中的不确定,让青珞的心依旧悬在半空。
栅栏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光线被隔绝大半,石洞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中,只有几缕尘埃在从木栅缝隙透进的光柱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草料的气息。
青珞抱着幼兽,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从被热情接纳到沦为阶下之囚,不过短短两三日。巨大的落差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无力。怀中的幼兽不安地扭动着,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用温热的舌头舔舐她的手腕,似乎在安慰她。
“没事的……不是你的错……”青珞抚摸着幼兽柔软的毛发,喃喃自语,既是在安慰它,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她想起皓玄的赠言:“人心之蚀,甚于妖孽。”如今,她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她被囚禁于此,等待所谓的“审判”。而审判的依据,恐怕并非真相,而是根深蒂固的恐惧、对未知的排斥,以及……可能需要一个用来平息众怒的“牺牲品”。
她必须想办法自救,也必须确保赤炎的安全。可是,语言不通,身陷囹圄,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她又能做什么?
青珞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玉璜璜。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她将目光投向木栅栏外晃动的人影,耳朵努力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争吵和议论声。
审判,即将到来。而她,这个异世的孤女,将如何面对这场因“人心之蚀”而起的风波?昏暗的石洞中,青珞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