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像一层被水浸湿的纱,死死糊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带着泥腥。青珞攥着火折子,指节被烤得发疼,却不敢松手——那一点豆大的火苗,是这片噬人密林里唯一的光。她脚下,蓝黑色的腐叶“咔嚓”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骨上,听得人牙根发酸。
“还走得动?”赤炎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沙哑。少年左臂的绷带早被血浸透,颜色暗得发黑,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用刀背拨开挡路的藤蔓,动作利落得像在砍敌人的脖子。
青珞点头,没吭声。她其实腿软得发飘,可更怕一开口,那股子软劲儿就顺着嗓子眼泄出去。她把玉璜往心口按了按,那玩意儿先前在陷坑旁烫得吓人,此刻却温凉得像块普通石头,可她知道,它没睡——它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给她指一条活路。
青岚走在最后,白衣早成了灰布,袖口沾满泥渍。他指尖捏着一张青符,符纸边缘燃着幽微的磷火,像只垂死的萤火虫,随时会熄灭。那火是用来“照路”的——不是照脚下,而是照“心”。迷途林最邪门的地方就在这儿:你以为自己在往前走,其实魂魄早被雾气拐了弯,转来转去,绕回原点,最后活活困死在自己的恐惧里。
“前面三丈,往左。”青岚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魍的气味儿淡了,再直走,就得撞进它们老巢。”
赤炎“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停,刀尖下意识往左偏了半寸。青珞紧跟其后,火折子一晃,光线掠过右侧树影——她猛地刹住,瞳孔骤缩:那哪是树?分明是一排“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它们披着破烂衣料,身体被藤蔓穿透,像风干的腊肉吊在半空,脸却完好无损,眼睛睁得极大,黑眼珠被雾气泡得发白,嘴角却诡异地上扬,像在笑,又像在哭。
“别看。”赤炎伸手,一把捂住她眼睛,掌心带着铁锈与血的味道,“那是‘饵’,专门勾魂的——你盯着它们看,它们就盯上你。”
青珞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塞了团火。她没挣扎,只轻轻点头,赤炎的手掌这才松开,却顺势下滑,攥住她手腕——不是十指相扣那种浪漫,是铁箍般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抓紧,别走丢。”
她没吭声,却反手扣住他手指,指尖冰凉,掌心却烫得吓人。两人都没再说话,却同时加快脚步,像被同一条无形的绳子拽着,往左,再往左,穿过一排排“风干人偶”,穿过腐叶与毒藤,穿过那些若有若无的、贴在耳边的窃笑。
就在青珞以为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时,玉璜忽然动了——不是发热,是“跳”。像心脏在胸腔里猛击一记,震得她肋骨生疼。她下意识低头,只见玉璜中心那缕血丝竟顺着纹路游走,凝成一枚极小的箭头,直指左前方。
“那边!”她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炸开,惊起几只通体漆黑的怪鸟,鸟叫声像婴儿啼哭,刺得人耳膜生疼。
赤炎脚步一顿,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雾气深处,隐约浮现一点微光,银白,清冷,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他眯眼,刀尖下意识绷紧:“会不会是陷阱?”
“是陷阱也得踩。”青岚的声音从后头飘来,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魍的啸叫又近了——咱们没时间绕路。”
赤炎咬牙,偏头看青珞:“信它?”
青珞没立即回答,她低头看玉璜,那枚小箭头正一闪一闪,像在催促,又像在安抚。她忽然想起皓玄说过的话——人心之蚀,甚于妖孽;可人心之亮,亦能照路。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目光穿过重重雾障,落在那一点银白上。
“信。”她轻声道,却带着奇异的笃定,“它救过我,也救过我们——这次,换我信它。”
赤炎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吊儿郎当的笑,是带着血味的、狠戾的笑:“成,那就走!”
他反手一刀,劈开挡路的藤蔓,刀光如火,硬生生在雾气里撕开一道裂口。青珞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往前冲,玉璜在胸口越跳越快,像要破体而出。那一点银白也随之放大,从米粒变成月盘,最后竟是一方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水面浮着一轮完整的月影,可抬头,天空依旧被浓雾遮蔽,连星星的毛都看不见。
“月影潭……”青岚低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传说中迷途林唯一的‘生门’——居然真的存在。”
青珞没来得及高兴,因为下一瞬,潭水忽然沸腾,银白月影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化作一枚细小的光箭,直指三人胸口。赤炎反应极快,刀光舞成圆幕,挡开射向青珞的光箭,自己却肩头一痛,被一枚光箭擦过,血线瞬间染红绷带。青岚的青符腾空,化作光盾,却挡不住所有——一枚光箭穿透盾面,直奔青珞心口。
她下意识抬手,玉璜脱体而出,迎向光箭。没有碰撞,没有巨响,光箭在触及玉璜的瞬间化作流水,被吸入那枚小小箭头。玉璜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像满足的叹息,随即箭头调转,直指潭水中央——那里,水面缓缓分开,露出一条由银白月光铺就的小径,蜿蜒伸向雾气深处。
“走。”青珞第一个迈步,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它给我们指路——再不走,就辜负它了。”
赤炎抹了把肩头的血,笑得张扬:“老子血多,流不完——走!”
三人踏上月光小径,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整条路都在呼吸。雾气从两侧涌来,却在触及小径边缘时被无形力量推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青珞走在最前,玉璜悬浮在她肩头,像一盏小小的灯,照得她侧脸轮廓分明,也照出她眼底那一点从未有过的亮——
那是信任,也是选择。
是把命交给一块玉,也是把命交给自己——以及身后那两个,同样把命交给她的男人。
月光小径尽头,雾气再次合拢,像巨兽合嘴,吞掉最后一丝银白。而青珞的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因为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不再是“被护在中间”的拖油瓶;
她是执灯的人,
是引路的人,
是把恐惧踩在脚下,把信任揣进心口的人。
雾依旧浓,路依旧长,可那一点琉光,已在她胸口,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