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风烈,刮骨侵肌。
陈默腹中空空,又冷又惧,蜷作一团,缩于岩后避风处,动也不敢动。
那厢十数个富家子弟,仗着绫罗皮裘,不畏寒风,正围聚一处,高谈阔论。
那白胖小子扬声道:“家父官拜户部侍郎,为我求这仙缘,打点各处仙长门路,便耗去黄金万两。家父说,若能得窥长生大道,些许黄白外物,又算得什么?”
言罢,下巴微抬,一双小眼扫视众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话音未落,身旁那个头戴紫金小冠的少年便嗤笑一声,语带傲慢:“钱通,你父不过区区侍郎,见了本王父王,尚需躬身下拜。我父王乃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国公,圣上见他老人家,也得称声皇叔。这修仙宗门,若非本王觉着凡间无趣,欲来一观,他们遣人到我府上,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此少年正是镇国公府小王爷赵珣。
此言一出,众人非但不以为忤,反倒神色敬畏,谄谀之意顿生。
镇国公威名,凡俗间确是无人不晓。
这些话传入陈默耳中,字字如针,他心中自惭,头埋得更低。
他爹陈老实乃是一介农夫,一生最远处不过县城。
侍郎、国公,只在说书人口中听闻,与眼前这些人相比实是云泥之别。
正思忖间,忽见一个身着鹅黄绫裙的女孩儿扭着腰肢款步走来。
她年纪与陈默相仿,脸上却已薄施粉黛,手中一柄仕女团扇轻摇,步态袅娜,与乡间女子大相径庭。
那女孩走到近前,万福一礼,声音娇柔,带着一股江南口音:“几位公子万安。小女子婉儿,来自扬州。唉呀,这山上风大,吹得人好冷,不知哪位公子能给人家暖暖身子?”
说话间,一双水目只在小王爷赵珣脸上流转,眼波盈盈。
赵珣正当少年,哪经此挑逗,当即哈哈大笑,伸手入怀,取出一物。
那是个白银打造的手炉,不过掌心大小,雕着双凤朝阳,甚是精巧。
他递将过去,豪声道:“小美人,何足道哉!此物你且用着。入了仙门,你跟着本王,保管无人敢欺你。”
婉儿接过手炉,触手温热,笑靥如花,又是一福,道:“谢王爷赏。”
她俯身之际,胸前春光微露,更是动人。
那厢小王爷赵珣正与婉儿调笑,户部侍郎之子钱通插嘴不上,自觉无趣,目光一转,便瞥见岩后缩着一人,正是陈默。
钱通大步流星走去,口中喝道:“喂,那乞丐!”
他足蹬一双鹿皮靴,靴尖缀有明珠,走到陈默身前,竟伸出靴尖便往陈默腿上踢去。
陈默本已冻得僵了,突受此辱,猛地一颤,身子直往后缩,头垂得更低,不敢仰视。
钱通见他不做声,脸上挂不住,怒道:“小爷问你话,你是哑了不成?”
他嗓门本响,这一怒喝登时将众人目光尽数引来。
那群富家子弟连同那婉儿皆转头望来,个个脸上挂着促狭笑意,瞧那光景浑似在看耍猴。
众目睽睽之下,陈默只得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我……我不是哑巴……是卧牛村人……”
“卧牛村?”钱通撇嘴道,“哪个山旮旯里的名号?没听过。瞧你这穷酸样,你爹莫非也是朝中大员?”此言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陈默声息更低:“我爹……是种地的,我是个放牛的。”
此言一出,四下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出一阵哄笑。
钱通笑得最为放肆,捧腹弯腰,上气不接下气:“哈哈,笑煞我也!一个放牛娃,也敢来求仙问道?你当仙家门派是你家牛栏么?也不撒泡尿瞧瞧自个儿的穷酸相!”
小王爷赵珣亦缓步上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打量陈默,神色鄙夷已极。“本王只道是哪个落魄的世家子,不想竟是个泥腿子出身。当真污眼,晦气!”
陈默欲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是了,他本就是个放牛娃,是个泥腿子,人家说的,又哪里错了?
众人正自喧哗取乐,忽听得一个清冷女声道:“此乃仙家清静地,谁在此处鼓噪?”
话音未落,一名青衣女弟子已翩然而至。
那女子眉目清秀,身姿婀娜,然神色冷漠。她身着淡青道袍,腰悬长剑,行走间飘逸出尘。
钱通一见来人,方才的嚣张气焰登时无影无踪,忙换上一副谄笑,抢着躬身道:“仙子明鉴!非是我等吵闹,实是这乞儿不知从何处混了进来,污了宝地,我等正要将他赶走!”
青衣女子顺势一瞥,却懒得多言,只冷冷对钱通道:“都给我住口。掌事师叔顷刻便至,灵根测试在即。谁再喧哗生事,不论出身,一概掷下山去!”
钱通闻言,吓得一缩颈,连声称是。
那女弟子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岂料钱通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竟从怀中摸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元宝,足有十两之重。
他几步追上,双手奉到那女弟子面前,满脸堆笑道:“仙子姐姐辛苦。些许俗物不成敬意,还望仙子笑纳。稍候测试,万望仙子能在师叔面前,为小弟美言一二。”
他于凡俗官场惯用此道,无往不利,只道仙家亦是如此。
谁知,那青衣女弟子蓦地顿住脚步,垂眼瞧了瞧他手中黄澄澄的金锭,脸上神情忽变得古怪之极。
那青衣女子并不去接,只冷然问道:“此是何物?”
钱通一怔,未料她有此一问,忙哈腰道:“回仙子,是……是黄金。上好的足金。”
“黄金?”女子嘴角一撇,她探手将金元宝取过,随即手臂轻振,如一块顽石般被她随手抛出,划作一道金光,顷刻间便没入崖下滚滚云海。
“凡俗金铁,也敢拿到仙家门前献丑?”她拍了拍手。
钱通一张肥脸霎时血色尽褪。
这锭黄金,足可让寻常人家数年衣食无忧,在这仙子眼中,竟是连“破铜烂铁”也算不上,仅是随手可弃的俗物。
那女子见他呆若木鸡的蠢样,鄙夷更甚,道:“我辈修士,所用者乃‘灵石’,内蕴天地灵气。此等浅事,你竟也不知,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言罢,拂袖而去,再不瞧他一眼。
四周先是死寂,随即爆出一阵哄堂大笑,比方才嘲弄陈默时更响。
“哈哈,拿金子来买仙缘,这蠢材是从哪儿来的?”
“我道他有何见识,原来是个土财主,当真笑煞我也!”
“还户部侍郎的公子呢,见识竟是这般不堪!”
一声声讥嘲入耳,如钢针攒刺。
钱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由紫转黑,精彩纷呈。
他不敢得罪这群王孙公子,一腔羞愤怒火,便尽数迁到了陈默身上。
他认定,今日之辱,皆因这放牛娃而起!
若非为在此人面前逞威,自己何至于此?
他攥紧双拳,一步步踱回陈默跟前,凶相毕露。
他俯下身子:“小杂种,你给我记着!今日之辱,我尽数记下了。待入了仙门,我必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