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烈日当空。
卧牛山草木皆萎,唯余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
山腰缓坡上坐着个十岁男童,名叫陈默,是山下卧牛村人氏,正在此间放牛。
他嘴里叼根草茎,望着坡下那头老黄牛。
那牛确是老了,皮毛枯败,步履蹒跚,啃着枯草有气无力。
陈默的心思却不在牛上。
他目光越过老牛,飘向山下村落。
村子不大,青瓦泥墙,错落散布。
他的视线在村西一处院落定了许久。
院里住着个姑娘,名叫小芳,比他年长两岁。
村中女孩大多面黄肌瘦,唯她出落得水灵。
陈默心中盘算,归家时或可绕道村西井边,兴许能见她一面。
届时该说些什么?是问一声“小芳姐,吃了没”,还是赞一句“今日发辫好看”?
他将草茎嚼烂,也未想妥。
正出神间,天际忽生异象。
一道赤虹自西天划过,其光煌煌,亮如白昼,直刺人眼。
光焰中裹着一物,破空锐啸,迅若雷霆,倏忽已至山前。
陈默骇然仰首,口中草茎坠地。
光中竟是人影,脚踏一柄荧荧仙剑,衣袂飘飘御风而来!
他脑中“轰”然一响,村口老者酒后闲谈所说的“仙人”,今日竟亲眼得见!
那道流光的目标正是这片山坡。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敛去雷霆之势,转为落叶之姿,悄然无声,朝着陈默所在之处飘落。
光芒散去,现出个红衣女子。
陈默活了十年,何曾见过这等人物。
便是村人常提的东头“豆腐西施”,与之相比亦不过凡尘俗粉。
她一袭赤红宫装,不知是何织物,日光下流光溢彩。
一头青丝仅用红绳松束,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慵懒中自有万种风情。
女子甫一落地,身形微晃,险些跌倒。
陈默这才看清,她肤色雪白,却透着一层潮红,颈项与耳根皆是如此。樱唇微张,气息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更奇的是,她脚下泥土颜色渐深。
一阵异香随风飘来,钻入陈默鼻孔。
初闻时甜香馥郁,如百花齐放,细品却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膻意。勾得人心神摇曳,口干舌燥。
陈默只觉头晕目眩,不明所以,下意识低头一瞥,顿时魂飞魄散。
“冲撞仙人了!”
这是他脑中唯一念头。
村中老者言道,凡人冒犯仙长,轻则折寿,重则立遭天谴。
自己见了仙人非但未曾叩拜,反生此等不堪变化,岂非大不敬?
仙人定然动怒,要降下惩处了!
念及那些天打雷劈、化为脓血的下场,陈默哪里还敢多看,胆气尽丧。
他怪叫一声,从草坡上滚将下来,手足并用,头也不回,连那还在远处吃草的老黄牛也顾不上了,只顾朝着山下村子狂奔而去。
陈默只顾死命奔逃,慌不择路,陡然间“砰”的一声,撞上了一人。
那人身子便如铁壁,陈默登时反弹回来,一跤坐倒,摔得七荤八素。
只听一个粗哑嗓音在头顶喝骂:“哪个不长眼的小崽子,赶着投胎么?”
陈默头晕眼花,抬头一看,心中登时叫苦。
此人正是村中泼皮王二麻子。
这王二麻子一脸横肉,满面麻点,平日专好横行乡里,村人见之无不绕道而行。
半大孩童更是怕他,不知多少人遭过他的拳脚。
王二麻子揉着胸口,本待发作,一瞥见陈默异状,不由“咦”了一声,脸上怒容忽转为一脸怪笑。
他嘿然一笑,喝道:“好小子,光天化日,便想婆娘了?”
陈默本就惊惧交迸,闻言一张脸涨得紫红,期期艾艾,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二麻子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猛地扳起脸孔,一把揪住陈默衣领,将他生生提起:“说!偷看哪家婆娘洗澡了?还是钻了谁家窗户根?老实交代!”
陈默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没……没有……”
“没有?”王二麻子作势欲抓下,恶狠狠道:“再有半句虚言,老子揪下来喂狗!”
陈默再不敢隐瞒,带着哭腔,哆哆嗦嗦指向身后山坡:“是……是那边……”
“那边怎地?”
“有个婆娘……从……从天上飞下来的……”陈默声如蚊蚋。
王二麻子将他凑近耳边,喝道:“大声些!”
“我……我瞧了她一眼,便身子发热……定是冲撞了仙人,中了她的法术……”
王二麻子一听“从天上飞下来”五字,双目陡然精光暴射,如饿狼见了血食。
他平日在镇上听说书,什么书生巧遇狐仙,牛郎得会织女,听得烂熟。
这等天大机缘,今日竟轮到自己头上?
再看陈默这雏儿模样,只瞧一眼便失魂落魄,那仙女该是何等颜色!
念及于此,他只觉遍体燥热。
他一把将陈默衣领攥得更紧,吼道:“人在何处?快带老子去!”
陈默心中百般不愿,却哪里拗得过他。
王二麻子提着他,三步并作两步,顷刻间便奔回山坡。
但见坡上草木依旧,唯有那头老黄牛在远处甩尾,哪里有甚么红衣仙女。
“人呢?”王二麻子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耍我!”
“方……方才还在此处……”陈默颤声指着地上女子立过之处。
“还敢嘴硬!”王二麻子哪里肯听,抬手便是“啪啪”两记耳光,打得陈默天旋地转,又一脚将他踹倒,拳脚交加,喝骂不休:“小杂种,消遣你王二爷爷!我让你骗我!”
陈默抱头蜷缩,痛得只是呜咽。
拳脚忽地停了。
陈默望去,但见王二麻子蹲下身盯着地上。
自那女子先前立足之处,有迹直通向不远处的小河。
陈默为求免打,脱口叫道:“河边!她定是受了伤,去河边了!”
王二麻子闻言,脸上怒意尽去,伸舌舔了舔嘴唇,嘿然笑道:“算你小子机灵!走,跟老子去瞧个究竟。若真有仙女,今日便让你开开眼界。若是没有……哼哼!”
他一把将陈默拎起,两人循着痕迹,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向河边潜去。
河岸芦苇丛生,密不透风。
未及走近,便听得苇荡深处传来哗哗水声,似有人正在水中。
王二麻子脸上淫笑更甚,猫下腰,放轻脚步,缓缓拨开身前芦苇。
陈默被他拽着,心头突突乱跳。
拨开最后一片苇叶,眼前景象直叫王二麻子双目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