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冬日的晨曦带着一种清冷的灰白,勉强驱散了夜幕。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
刘大姐家那间被烧毁的厨房,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突兀地立在院角,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地面覆盖着黑灰和救火时留下的水渍,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刘大姐和她儿媳妇眼圈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正茫然无措地站在废墟前,脸上写满了绝望和疲惫。
家里的顶梁柱都不在,面对这一片焦黑,她们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
“刘大姐!”一个清脆却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刘大姐回头,看见林晚书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搪瓷缸子走了过来。
她自己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与坚定。
“晚书妹子……”刘大姐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先别想那么多,喝口热粥暖暖身子,一晚上没睡好吧?”林晚书将缸子塞到刘大姐手里,又对刘大姐的儿媳妇说,“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
就在这时,桂香奶奶拄着拐杖,提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也颤巍巍地走了过来:“都在这儿愣着干啥?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我蒸了些杂面馒头,还煮了鸡蛋,都过来吃点!”
小芬也牵着孩子,拿着扫帚和铁锹从自家出来:“刘大姐,嫂子,别担心,咱们大家一起收拾,很快就能清理出来!”
陆陆续续,大院里的邻居们都出来了。男人们虽然大多要上班,但也都趁着上班前的这点时间过来了,有的拿着工具,有的只是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女人们则大多留了下来,聚在院子里,围着刘家婆媳。
“大家都吃了没?我那儿还有咸菜!”
“我家里有多的麻绳和铁丝,需要捆东西就说!”
“孩子放我家吧,跟我家小子一起玩,别在这儿碍事还吸灰!”
七嘴八舌的关切和实实在在的提议,像一股股暖流,环绕着惊魂未定的刘家婆媳。
林晚书见人心齐了,便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
经过昨晚,她在这群女人中似乎自然拥有了一种号召力。
“各位婶子、大姐、妹子们!刘大姐家遭了难,咱们不能看着!男人们都得去上班,这收拾、重建的活儿,咱们女人也得顶起来!”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而有力,“我看,咱们分分工,先把这现场清理出来!”
“晚书,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小芬第一个响应。
“对!听晚书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林晚书点点头,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桂香奶奶,您年纪大,就在旁边看着,指挥指挥,顺便照看一下各家凑过来的小娃娃们,别让他们乱跑碰着危险。”
“好,这事交给我老婆子!”桂香奶奶当仁不让地找了个避风又能看清全局的地方坐下。
“小芬,你带两个人,负责把还能用的、没烧坏的东西从废墟里拣出来,像碗柜里的碗碟、铁锅什么的,小心点,别划着手。”
“明白!”小芬立刻叫上两个手脚利落的年轻媳妇,戴上手套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拣。
“刘大姐,嫂子,你们熟悉自家东西,跟着小芬她们一起辨认,哪些能要,哪些不能要了。”
刘大姐婆媳连忙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动手翻找起来。
“剩下的人,咱们分两拨!”林晚书继续指挥,“一拨人,跟我一起,先把这些烧焦的木头、烂瓦片清理出去,堆到院子外面指定的地方,回头统一拉走。另一拨人,去找些石灰来,把这烧过的地方,尤其是墙角地基,都撒上石灰,消消毒,去去晦气!”
“我家有石灰!”
“我去拿筐和扁担!”
女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
平日里可能还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几句的邻居们,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团结和韧性。
林晚书率先拿起一把铁锹,走进那片还散发着余温的焦黑废墟,开始将烧毁的椽子、檩条和碎瓦铲起来,装进筐里。
其他女人也纷纷动手,或用锹,或用耙子,甚至直接用手搬动较小的碎块。
寒冷的空气里,很快响起了工具碰撞声、女人们用力的喘息声和相互提醒注意安全的叮嘱声。
“嘿呦!这房梁烧得可真够彻底的!”
“小心脚下,那块石头松了!”
“这边!这边再过来两个人抬一下!”
刘大姐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邻居们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脸上沾着黑灰却毫无怨言的样子,眼泪又一次忍不住落了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充满了感激。
“谢谢……谢谢大家……”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谢啥!街里街坊的,谁家还没个难处!”一个正在撒石灰的大婶头也不抬地回道。
“就是!刘大姐你别往心里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一起帮你盖个更好的!”小芬一边从灰烬里扒拉出一个还算完好的搪瓷盆,一边大声安慰道。
到了中午,林晚书又招呼几个手脚麻利的,用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那个大铁锅(虽然熏黑了,但没坏),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灶,煮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分给所有帮忙的人。
大家就围着临时找来的砖头块,或站着,或蹲着,捧着碗,吸溜着热乎乎的汤,简单对付了一顿午饭,气氛竟有种苦中作乐的暖意。
男人们下班回来后,看到清理得差不多、还撒上了白石灰的宅基地,也都是既惊讶又感动。
他们顾不上休息,也立刻加入了重建的工作。
有懂点泥瓦匠手艺的负责规划新厨房的结构,有力气大的负责和泥、搬砖、上梁……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大院仿佛成了一个自发的小型建筑工地。
你家出几根木头,我家凑一叠旧瓦,他家贡献一些工具……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一间虽然简陋、却结实牢固的新厨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片焦黑的废墟上,一点点站立了起来。
当最后一片瓦盖上屋顶,刘大姐在新砌的灶眼里点燃第一把柴火,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好了!这下好了!”桂香奶奶拍着手,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刘大姐,今晚就能在新厨房做饭啦!”小芬高兴地说。
刘大姐看着崭新的灶台,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热情和善意的脸庞,泪水再次盈眶,但这次,她笑中带泪,紧紧握着林晚书和桂香奶奶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咱们晚上,都在我家吃!我……我给大家包饺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落里,给新盖的厨房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那呛人的焦糊味早已被新泥土和木材的清新气息所取代。
日子,就在这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的温情中,坚韧地翻过了沉重的一页,继续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