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工地的灯又亮起来了。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抢进度,是为了退场。
扣件不合格的检测结论一出来,林远没有给任何人“缓一缓”的机会。他在台账里把停工范围写得死死的,同时把复工条件写得更死:
复工条件:全批次退场更换 + 供应商责任追溯 + 质安站复核通过
任何一项缺失,红灯不灭。
总包经理昨晚还想撑着面子说“再谈谈”,今天一早就像换了个人,带着库管、安全员、材料员站在库房门口,脸色灰得像水泥。
“林总。”他声音沙哑,“供货方说可以换,但要我们先把货退回去,他们再发新货。可这批货已经拆箱用了,退回去他们肯定扯皮。”
林远没跟他争论“他们会不会扯皮”,只说:“所以我们不走‘扯皮’的路,走‘证据’的路。退场每一车都要编号、拍照、称重、封签。谁想赖,就让他对着证据赖。”
老赵把两把钥匙往桌上一放:“库房今天只开一次门。开门就清点、封样、装车、封门。中间谁要‘补拿一箱’,想都别想。”
监理点头:“所有退场记录进入备案库。以后你们谁想说‘那批扣件不是我们的’,先过这道墙。”
林远看着他们:“退场不是搬运工的活,是制度动作。今天我们做的是——让规则压过人情。”
七点整,第一辆货车进场。
司机下车就抱怨:“老板让我来拉货,但他说你们可能不给我出门。我们拉出去要是被说偷货,我可担不起。”
林远把一份《退场运输回执》递给他,上面只有四样信息:批次号、箱数、封签号、装车时间、三方签字(总包\/监理\/质安站),外加一行说明:“不合格构件退场,不得二次流入工地,流向由公安备案。”
司机一看有“公安备案”,反而松了口气:“行,有这个我敢拉。”
总包经理看着这一幕,咽了口唾沫。他终于明白:留痕不是为了难人,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敢做事”。
清点开始。
库管员把箱子一箱箱往外抬,每抬一箱就贴一张编号贴。监理拿着清单对照批次号,老赵拿着喷漆给封签做标记,质安站工程师负责随机抽箱复核,派出所民警在旁边拍摄封存流程。
所有人都忙,但忙得很“冷”,没人开玩笑,也没人试图走捷径。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批扣件背后不只是质量问题,还有“夜换扣件”的影子。一旦流程松一点,就会有人把“松”当成机会。
上午十点,清点到第三车时,分包工长突然出现了,脸色阴沉:“林总,这事是不是太过了?我们就是个小项目,搞得跟刑侦一样。你们这样,谁还敢来干活?”
老赵立刻抬头,眼神像刀:“你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去哪了?库房监控黑屏那十三分钟你在哪?”
工长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林远没让老赵继续冲,他走过去,语气平静得可怕:“你不用跟我们吵。公安已经备案,证据链已经封存。你如果没问题,你就等调查结论;你如果有问题,你最好现在开始想清楚:你到底是一个人干的,还是有人让你干的。”
工长咬着牙,半天挤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远点头:“好。那就按程序走。”
他转身对民警说:“麻烦把昨晚办公室门禁记录也一起调取,纳入补充材料。”
一句话,工长的脸彻底白了。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总包经理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林总,你真怀疑是他?”
林远没给“爽文式的破案”,只说:“我怀疑的是——有人想让你们抢进度时出事故。谁参与了,证据会告诉我们。我们只管把证据链做扎实。”
中午十二点,公告牌更新。
不是解释,不是辩解,只是几个数字和一个决定:
材料红灯:不合格扣件批次退场更换
已退场:3车\/预计6车
监管:三方封签+公安备案
复工条件:新批次到场检测合格后,方可恢复架体作业
更新:每日15:00
围观的人有人骂“又停工”,也有人开始问:“你们这样退货,供货方会不会跑路?”
林远没回答。他知道群众问的不是技术,是信心:这套规则能不能真的压住供应链。
答案只能用结果给。
下午两点,供货方代表再次到场,带着律师,一上来就摆姿态:“你们退场可以,但我们只认可你们送检的那几个样品。整批退场属于扩大损失,我们不承担。”
律师话说得很顺,一看就是准备好了。
总包经理听得火冒三丈,差点拍桌子。林远却抬手压住他,直接把三样东西摆在桌面上:
1)三家检测机构的初步结论一致(编号齐全)
2)封样袋与批次号对应关系清晰(照片+签字链)
3)现场随机抽箱复核发现“厂标异常比例高”
然后林远把合同条款翻到“批次质量不合格”那一页,指着那行字:
“批次不合格,采购方有权拒收、退换,并追偿由此产生的合理损失。”
他抬头看供货方律师:“你可以继续主张‘只认可样品’,那我们就进入两条路:
一,按合同争议解决走司法;
二,按公共项目供应商履约审查,启动你们的资格复核。”
供货方代表脸色铁青:“你这是拿黑名单逼企业!”
林远看着他:“不是逼,是选择。你可以选配合退换,选把风险止住;也可以选对抗,把风险拖成案件。你自己选。”
派出所民警在旁边补了一句:“如果存在以次充好或故意调包,性质就不只是合同纠纷。”
这句话像把气压往下压了一截。供货方代表终于收敛,改口谈条件:“我们可以发一批新货,但退场运费、窝工费我们不认。”
林远没急着谈钱,先把“复工条件”锁死:“新货必须满足三件事:
供货批次可追溯(出厂证明+批次号)
到场抽检合格(第三方)
入库双钥匙管理与出库登记上线(系统截图留痕)
满足了再谈损失分摊,不满足谈什么都没意义。”
总包经理第一次没有反驳,反而点头:“对。先把命保住。”
晚上九点,退场完成第六车。
库房门重新封上,两把钥匙分别交回总包与监理。老赵把封条贴好,封条上写着“材料红灯期间禁止启封,启封需双签”。
这一刻,工地像被从“侥幸”里拖出来,硬生生按进“流程”里。
林远回到办公室,打开台账,把“材料红灯”下面新增了一个条款模块:
《供应商履约审查触发机制》
他写得很简短:
出现批次不合格:自动触发履约审查
出现疑似调包:自动触发公安备案
审查结果进入公共项目供应商库(可审计)
复工必须以新批次合格为前提
写完,他停了两秒,像终于能喘口气。
秘书问:“林总,供货方会不会在新货上再做手脚?”
林远没给绝对答案:“他们敢不敢,不靠他们的良心,靠我们把抽检、追溯、留痕做得够不够硬。”
他抬头看墙上的“透明轻量模板”总表,那里已经从最初的“账本”变成了十几项模块:节点灯、数据分级、负面清单、安全清单、关键构件追溯、供应商履约审查……
这不是爽文式的升级打怪,但每一次升级都真实、都昂贵、都带着风险。
手机又震了一下,行业群里有人发:
“他把供货方逼到桌上了。下一步,看他敢不敢把工长也拉出来。”
林远看着那行字,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清醒的冷静。
“敢。”他轻声说,“但不是我拉出来,是证据拉出来。”
他把桌上的文件夹合上,写下明天的任务标题:
“调包责任链:到人到点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