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在乎这人知道什么。
他留苏知晦多活这两日,不过是为了引出刑部之中成安王安插的钉子,如今孙德已现,目的便已达成。
他自有其他法子去达成目的,用不上这个充满变数的棋子。
此刻将其灭口,永绝后患,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裴修衍的目光落在宋枝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她那双清澈此刻却盈满哀求的眸子里。
瞬息之间,他指间力道已泄。
箭,还是射了出去。
“嗖——!”
箭矢擦着宋枝扬起的衣袖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凉风,深深钉入她身后的青石板地面,箭尾因余力未消而剧烈嗡鸣。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嘉宁县主被这惊险一幕吓得心跳几乎停止,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快步冲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苏知晦,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和血迹,怒火中烧。
她抬头怒视裴修衍,眼眶通红,“裴修衍!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凭什么伤他!”
裴修衍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翻身下马,几步便跨到宋枝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眼底是尚未散去的戾气,“宋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谁教你的?!谁让你如此不顾性命地挡在别人面前?”
她竟敢如此轻率地将自己置于险地,若他方才反应慢了半分......
他不敢去想那后果。
宋枝也有些惊魂未定,定了定神,仰起头,小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这话轻轻打破了裴修衍强撑的怒火,却让他更加烦躁。
他仍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眼神沉郁,“不会伤害你?那别人呢?”
裴修衍目光沉沉地落在宋枝身上,“宋枝,你有几条命,敢这样去拦别人的箭?!”
嘉宁县主见裴修衍非但没理她,还厉声斥责宋枝,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豁出去道,“裴修衍!人是我藏的,地方是我找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跟宋枝没有半点关系!你有什么火气,要杀要剐,尽数冲着我来!”
“县主......”苏知晦抬手,试图拉住嘉宁县主,他摇了摇头,“不、不关裴大人的事。”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我身上的伤、是之前那伙人动手所致,裴大人来时,已是如此。”
他虽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而来,但确实不是裴修衍所为。
裴修衍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仿佛能让周围的空气凝滞。
他视线扫过她身后被嘉宁县主扶着的苏知晦,“墨竹,送夫人回府。”
宋枝下意识地抬起眼,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嘉宁县主,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裴修衍。
触及到他眼底未消散的余怒,她立刻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鹌鹑,缩了缩脖子,将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低眉顺眼,小声应了一句,“噢......”
然后一步一蹭地走到了墨竹身边,老老实实地跟着离开。
等宋枝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外,裴修衍的目光才重新落回院中的两人身上,眼神比方才更加冰冷。
他想起墨竹之前的话,牙人曾提及,当初买这处宅院时,嘉宁县主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
如今看来,宋枝或许从那时起,就被人利用。
嘉宁县主见他看过来,立刻挡在苏知晦身前,强撑着气势,“怎么?你把宋枝送走了,现在还想动手杀人灭口不成?”
裴修衍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意在这院中显得有些讥诮。
他的目光越过嘉宁县主,盯在她身后脸色苍白的苏知晦脸上。
声音不高,却像是洞穿一切一般,“苏公子为了复仇,利用起人来,倒真是不遗余力。”
嘉宁县主猛地一愣,“什么利用?”
苏知晦在裴修衍说出那句话时,身体微微一颤,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也避开了嘉宁县主急切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就在嘉宁县主还想继续追问时,苏知晦却突然道,“裴大人,我有话,想单独同您说。”
裴修衍顿了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嘉宁县主见状,立刻同苏知晦道,“我跟你一起。”
“县主,”他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对她缓缓摇了摇头,“请您先在门外稍候片刻。”
“那他要对你动手怎么办?!”嘉宁县主急道。
苏知晦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眼,目光与裴修衍对视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对嘉宁县主低声道,“裴大人......不会杀我了。”
若真要杀他,方才那一箭,就不会犹豫。
如今既已挑明,他反而暂时安全了。
“收拾干净。”裴修衍随手点了两人处理处理孙德等人的尸首后,率先进了屋子。
苏知晦倚着墙壁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跟着挪进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还残留着方才被孙德等人翻查过的狼藉。
裴修衍随意地扫视着屋内的环境,最后落在那张还算完好的木椅上。
他缓步走过去,安然坐下,双腿交叠,手肘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点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压迫。
他就那样坐着,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知晦抬起眼,打破了沉默,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飘,“大人是如何猜到的?”
“我该叫你苏知晦,”裴修衍一顿,“还是苏如玉?”
苏如玉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
他看向裴修衍,眼底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复杂情绪,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畔,带着些许认命。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大人果然都查到了啊。”
这句话,等同于默认。
“你是两年前入的宫,籍贯江南,”裴修衍开口,声音平稳,“宫中乐师虽非显职,但选拔亦严,身家清白是首要,你既能入选,至少在明面上,身世无可指摘。”
他微微抬起眼睑,落在苏如玉的脸上。
宫中名册记录,他为孤儿。
但入宫两年一直谨小慎微的人,却突然得罪了贵妃,这本身就很蹊跷。
一个凭借技艺安身立命的乐师,有何胆量,又有何必要去开罪宫中最得宠的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