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跪在地上,嘴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站在原地没动。
雨水顺着屋檐砸下来,正好落在他头顶,一滴一滴,像在数他的心跳。
他说了什么?
楚昭然。
我的名字。
十年前他用灭魂钉废我十指母蛊那天,我也听过这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笑,像是在念一道判词。
现在他又说了。
我还是没回应。
只是抬起右手,慢慢摸了摸耳后那道疤。
旧伤早就结了痂,可每次下雨天,它就有点发痒。
我收回手,指尖轻轻一勾。
袖子里的噬灵蚓皇立刻昂起头,肉粉色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逆魂引。”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下一秒,墨无涯突然浑身一抖。
他七窍里原本已经干涸的黑血,猛地又涌了出来。不是流,是喷。
成千上万只逆魂蛊从他鼻孔、眼角、耳朵里爆射而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又钻回去。
这次不是往血脉里走,是直奔脑髓。
他开始抽搐。
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崩裂,手指扭曲变形,像是被人硬掰过来的。
但他没叫。
咬着牙撑着,额头抵着青石板,脖子上的筋一根根凸起。
他在运功。
想用自己的血把蛊虫溶掉。
我知道他会这么干。
合欢宗的人,最信自己那身血。说是能破阵、化蛊、断经脉。
可惜他不知道——
我下的蛊,就靠他这血活。
那些逆魂蛊卵,早被我裹在噬心蛊壳里,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血越热,蛊孵化得越快。
我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
“你说你的杀戮最慈悲?”
我没笑,也没提高声音。
就是站着,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这副样子,算不算慈悲?”
他猛地抬头,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抽动,那道十五度的笑又浮上来,可这次歪得厉害,左边高右边低,像半边脸被人撕过。
“你……”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阴险……”
“我不阴险。”我说,“我只是让你尝尝,什么叫控制不了自己。”
话刚落,他整张脸突然剧烈抽动。
眼皮狂跳,嘴角咧开,鼻翼一张一合,全都不受控制。
逆魂蛊正在啃他的神经。
北岭剑宗的长老看得脸色发白,提着剑上前一步:“这魔头罪该万死,何必多言!”
剑尖朝下,就要刺。
我伸手拦住。
“让他听清楚。”我说,“他是怎么输的。”
那人愣了下,收剑退后。
墨无涯喘着气,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指向我。
“你以为……赢了?”
“嗯。”我点头,“我赢了。”
“你根本不懂……秩序……”
“懂。”我说,“我还知道你喜欢笑着说杀人。”
他眼神一颤。
我蹲下来,和他对视。
“‘最慈悲的杀戮,是让你笑着走’。”
我一字一顿,把他常说的话原样还给他。
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那表情,像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可能他忘了,这话他这些年说了多少遍。
每次动手前,都要笑着说一遍。
像是仪式,又像是诅咒。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笑是笑了,可再也不是他想笑的时候。
是蛊虫扯着他脸上的肌肉,逼他笑。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水。
“你不配谈慈悲。”我说,“因为你从没让人好好死过。”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要反驳,可嘴巴刚张开,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他没倒。
还在撑。
甚至想站起来。
膝盖离地三寸,身体摇晃,像风里的枯草。
但他没倒。
我看了一眼噬灵蚓皇。
它在我袖口探了探头,草环歪了半边。
然后张嘴。
吐出一张纸条。
泛黄,皱巴巴,边角还有点焦。
纸条飘在空中,打着转儿,最后落在我脚边。
我低头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
“最慈悲的杀戮,是让你笑着走。”
墨迹很熟。
是他常用的朱砂混墨。
我弯腰捡起来,举高一点,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这是他写的。”我说,“不是我说的。”
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认出了那笔迹。
执法堂的执事们脸色变了。
他们天天见这份字,怎会不认得?
墨无涯看见那张纸,整个人僵住。
他想动,可动不了。
逆魂蛊已经钻进脑髓深处,正一口口啃他的神志。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我没给他机会。
打了个响指。
所有蛊虫同时发力。
他双眼翻白,全身剧震,双膝“咚”地砸回地上,额头直接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雨水冲着他后脑流下来,混着血,顺着脖领灌进衣服。
他不动了。
只有脸还在抽。
那笑容凝在那里,像画上去的。
活人不该有这种表情。
我低头看他。
十年了。
从我五岁在乱葬岗拼蛊虫活命,到他拿灭魂钉废我母蛊,再到今天他跪在这儿笑得像个疯子。
每一步我都记得。
我不是为了报仇才走到这一步的。
我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
你可以权倾天下,可以一手遮天,可以天天笑着看别人死。
但总有一天,会有个人,站在你最瞧不起的位置,把你那一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外面雷声又响。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个大殿。
我站在他面前,灰袍湿透,贴在身上,冷得发僵。
可我心里不冷。
各派长老围在四周,没人说话。
北岭剑宗的长老握着剑,手有点抖。
药王谷的谷主往后退了半步。
南荒巫门的老妪盯着墨无涯的脸,眼神发直。
他们都看见了。
不是谁杀了他。
是他自己,被自己的规则反噬。
我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
鞋底踩在那张纸条上。
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墨无涯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很轻微。
像是想抓什么。
我低头看他。
他的嘴又张开了。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
“你……不是……杂役……”
我没回答。
只是蹲下来,伸手按住他肩膀。
掌心一压,他整个人往前一扑,脸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没再动。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雨还在下。
屋顶漏得更狠了,水柱直接砸在香炉上,冒出一股白烟。
我转身,面对众人。
“他死了吗?”北岭剑宗长老问。
“没。”我说,“他还活着。”
“那怎么办?”
我笑了笑。
“关着。”
“等他什么时候,能自己停下那张笑脸了,再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