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我站在廊下,嘴里那颗果核咬了一半。梁上的动静没停,窸窸窣窣的,像是无数小虫在说话。我知道它们说得够多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急的,乱的。有人喊:“大长老要杀执事!”又有人叫:“他烧了清心玉!”声音越聚越多,像锅煮开的水。
我慢慢往前走,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响。每一步都慢,但没停下。到了静室外墙,我站住,抬手把果核往旁边一弹。它飞出去,打中守门执事的后脖子。那人猛地一抖,脱口就喊:“他在吃人!大长老咬人了!”
话音刚落,一群弟子从拐角冲过来,听见这句,眼睛都红了。他们撞开静室大门,门板砸在墙上,反弹回来。
屋里烟气缭绕,大长老披头散发,光着脚踩在地上。他正拿指甲刮墙,嘴里念叨:“玉不认我……它选错了……”听见响动,他猛地回头,眼白发红,嘴角还挂着干掉的血丝。
“你们别过来!”有弟子举剑,“他中邪了!”
大长老没答话,只是往后退,手抓着桌角,指节泛白。他看见外面一圈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这种人,一辈子端着架子当长老,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底下人不信他,上面没人救他,最怕的就是一个“乱”字。可现在,全谷都在传他勾结合欢宗,说他用清心玉祭命换丹方。
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只要再推一把。
我退到柱子后面,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噬灵蚓皇趴在我手腕上,凉乎乎的。它不动,我就知道时机还没到。
大长老忽然抬头,双目暴睁。他双手掐诀,嘴里念出几个字——是《百草焚心诀》的起手势。
这招不能乱用,伤己伤人,药王谷列为禁术。但他现在顾不上了。他想清场,想用威力逼退这些人。
我立刻咬碎嘴里的果核。
牙齿碾过硬壳,汁液涌出来,酸得我眯了下眼。竖瞳一闪,指尖在地面划了道痕。阵纹无声铺开,贴着砖缝蔓延进屋。
空中光影一晃。
大长老对面,凭空浮出两个人影。一个是穿黑袍的,手里拿着酒杯;另一个正是他自己,低头敬酒。桌上摆着一块玉,泛着青光——清心玉。
虚影清晰得谁都看得见。
“那是……合欢宗主?”有人颤声说。
“他们在喝酒!桌上就是清心玉!”
人群炸了。大长老也炸了。他怒吼一声,转身抬掌,冲着幻影猛拍过去。灵力轰出,空气震得耳朵疼。
但我早算好了他这一击的方向。
就在他出手瞬间,我把手里剩下的果核轻轻一抛。它不偏不倚,砸在他后颈第三节骨头上。
那一块,是神经最集中的地方。
大长老动作顿了一下,掌风偏了三寸。
原本该打向幻影胸口的一击,转而轰在了旁边押解来的三长老身上。
三长老本来就被符纸封了嘴,昏迷不醒。挨了这一掌,整个人飞出去,撞在石柱上,落地时吐了口血。
他手里还攥着个东西——一块仿制的清心玉,做得几乎一模一样。那是柳蝉衣给他的,说是“万一审问时需要替身道具”。
现在,这块玉从他掌心滚出来,沾了血,在地上转了半圈。
大长老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发麻的手,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三长老,眼神变了。不是愤怒了,是慌。
“我没……我不是冲他……”他喃喃。
没人听他解释。
“他打伤三长老!”
“他想灭口!”
“他还藏着真玉!”
弟子们往后退,围成一圈,剑尖全对着他。有人已经开始结防御阵,准备围攻。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伸进袖子,摸了摸噬灵蚓皇。它打了个嗝,放了股淡淡的气。这气味别人闻不到,但虫子能感知——是信号,告诉所有听懂人言的噬灵虫:继续传。
传得更狠一点。
“我亲眼看见大长老挖出清心玉的心核炼蛊!”
“他说只要献祭三个长老,就能开启万毒窟地宫!”
“他还说下一个就是掌门!”
这些话会钻进枕头,混进汤药,附在扫帚上被人带进厨房。不出半个时辰,连喂鸡的老仆都会信。
大长老站在院子中央,四周全是敌意的眼神。他嘴唇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句子。他低头看自己手,那双手刚才还握着权柄,现在只能抓住空气。
他忽然抬头,盯住我。
我也看着他。
目光对上的那一秒,他动了。
一步踏前,速度快得带起风。他五指成爪,直取我咽喉。这是拼命的架势,想抓个人质,想翻盘。
我往后一退,脚跟卡在砖缝里,故意摔了个踉跄。灰袍蹭到地,沾了灰。
他扑空了。
但我不急。
他离我越近,就越容易踩进那个阵。
我刚才划的那道痕,早就连上了地底埋的七根蛊线。只要他双脚踏入阵心范围,幻象就会再起——而且这次,不是虚影,是直接往他脑子里灌画面。
他果然追上来,一脚踩进阵中。
瞬间,他身体僵住。
他看见什么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会疯。
几息之后,他猛地抱住头,跪倒在地,嘶吼起来:“不要!那玉不是我的!它是骗我的!它说会给我长生!可它选的是楚昭然!是那个小杂种!”
全场安静了一瞬。
然后哗然。
“楚昭然?”
“哪个楚昭然?”
“外门那个废物?”
无数道目光朝我射来。
我低头,装作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肩膀。嘴里又塞了颗果核,嚼了两下。
酸味在嘴里散开。
大长老还在地上打滚,手抓脸,抓脖子,留下几道血痕。他一边嚎一边喊:“玉认主!它发光!只有他能碰!其他人碰就会死!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就试过!我杀了两个弟子!可玉还是不亮!只有他……只有他碰的时候,它才……”
他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出来,倒在那儿不动了。
执事们不敢靠前,谁也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晕。
我慢慢走到三长老身边蹲下。他胸口塌了一块,呼吸很弱。但那块仿制玉还在他手里,沾着血,反着光。
我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腕。
皮肤冰凉。
但我不是为了救他。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他袖子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果然,摸到一个小瓶。
我抽出来一看,瓶身刻着“回神”,是解迷魂类毒素的药。但这瓶子的样式,和之前掉出来的“清心丹”不一样。
说明他还有后招。
可惜没机会用了。
我把瓶子塞回他袖口,站起身。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一下,是召集所有长老的信号。有人在喊:“快去请掌门!”“封锁山门!”“查内奸!”
我站在原地,没动。
灰袍破了个洞,风吹进来,贴在胳膊上。我摸出口袋里的最后一颗果核,放进嘴里。
牙齿刚咬下去,头顶梁上传来一阵密集的爬行声。
我知道,虫群又开始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