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沫子往人脖子里钻,我扛着扫帚从药园小径拐出来,靴底踩碎了一地冰渣。刚才那场炸得挺响,火雷片子还在冒烟,可眼下顾不上看热闹。
前殿广场已经站满了人。
青玉峰各脉的、外门的、还有别的门派来的,乌泱泱一片,围在石阶下嚷嚷。有人举着个瓷瓶晃:“你们炼的培元丹吃了吐血!说好的固本培元呢?差点把命搭进去!”
我慢悠悠走到人群边上,把扫帚靠墙一立,蹲下来啃袖口沾的泥块——其实是昨夜柳蝉衣塞给我的毒膏干屑,含着能压住蛊气反冲。我嚼得腮帮子直鼓,像真在吃东西似的。
“哎哟,这不是扫地的小十七吗?”一个穿药王谷蓝袍的弟子瞥见我,冷笑,“你家丹房炸了三次了,还好意思在这儿杵着?”
我没理他,只把果核吐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
台阶上站着几个外门执事,脸色难看得很。这事要是压不下去,他们也得背锅。可谁都知道,这批丹是药王谷供了原料,我们才照方炼制的。现在出了事,他们倒全甩锅过来。
我拍拍手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诸位说丹有问题……那我想问一句——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
人群一静。
我咧嘴一笑:“是不是,用了他们新送来的‘玄灵粉’之后?”
有人皱眉,低声嘀咕:“好像是……之前用老批次就没这症状。”
我趁机从怀里摸出三枚残丹,搁在掌心一碾,露出里面淡绿色的丝状纹路:“这颜色,熟不熟?东坡那株假食人花,根脉就是这个样儿。巧的是,那天夜里,有守夜弟子看见运药车绕过了西坡岗哨,进了东岭。”
话没说完,药王谷那边立刻跳出来一人:“血口喷人!我们供货清单写得明明白白,药材来源清白!倒是你们青玉峰监管不力,该封炉彻查!”
我耸耸肩,也不争辩,弯腰从靴筒里抠出一小撮灰绿色粉末,摊在手心:“哦,那你来闻闻,这是什么味儿?”
那人皱眉凑近,刚要开口,旁边一个戴毒师面具的老头猛地吸了口气:“腐藤香混着铁锈……这不是玄灵粉里的杂质吗!怎么跑你靴子里去了?”
我嘿嘿一笑:“今早扫机关箱残骸时顺手收的。那箱子可是贵谷长老亲自押送的,锁扣还是活蛇形的,挺稀罕。”
人群顿时炸了。
“他们自己带的机关都炸了?”
“那岂不是说,问题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可清单上明明写着原料无瑕啊……”
药王谷那代表脸色变了变,强撑着道:“你这粉末来路不明!谁知道是不是栽赃?”
我点点头,像是很认同:“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不能光凭这点灰就定罪。”
众人刚松口气,我又补了一句:“毕竟,再精密的机关,只要里面藏着个等它坏的,早晚得炸。”
这话一落,不少人眼神都变了。
昨夜那场爆炸闹得不小,谁都听说了药王谷的主控箱自个儿反水,炮台乱射、飞刃乱蹦,连长老都被抽了个跟头。当时还当是技术不过关,现在听我这么一说,细想之下——哪有机器自己记仇的?
难道真是……被人动了手脚?
我装作腿软,扶了扶墙,咳了两声。其实是在暗中弹出一根蛊丝,轻轻缠上那个带头质问的弟子鞋带。往后他去哪儿、跟谁说话,我都能顺着线摸到。
正这时,一道素麻斗篷的身影从侧廊走来。
柳蝉衣站到了石阶边缘,冷眼扫过全场。她袖口缠着银线绷带,指节微微发白,一看就是昨晚调毒伤了经络还没好利索。
她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外门毒医堂已验明,此毒需特定花粉激活。而全宗范围内,唯一含有此类杂质的原料——来自药王谷新供的‘玄灵粉’。”
她说完,抬手亮出一份简报,红印盖得端正。
人群哗然。
药王谷那代表急了:“胡扯!我们每批药材都有质检符印!”
柳蝉衣淡淡道:“符印可以伪造,粉末却不会说谎。你要不要当众烧一粒看看?烧出来的是清香,还是焦腥味?”
对方噎住,脸涨成猪肝色。
我低头假装喘气,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代表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右手缩进袖中,像是在捏传讯符。
我知道他在叫人。
但这不重要了。
种子已经种下。
怀疑一旦生根,就不怕它不开花。
我拄着扫帚站直身子,咧嘴笑了笑:“我说各位,咱们讲点道理行不行?我们炼丹的只是厨子,食材是谁给的,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现在菜做出来有毒,锅总不能让厨子一个人背吧?”
有人笑了。
也有人大声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早查?”
我摊手:“查了。可每次取样送去检测,结果都是‘合格’。你说怪不怪?”
“除非……”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药王谷那几人,“有人能在检测前,先把样本换了。”
这话太直白,连台阶上的执事都变了脸色。
药王谷代表终于绷不住了,指着我吼:“你一个外门杂役,懂什么!竟敢污蔑我宗信誉!”
我歪头看他,忽然笑出声:“杂役怎么了?杂役至少还知道扫干净地上的灰。你们呢?炸完了还想捂盖子,当别人都是瞎子?”
我往前一步,扫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昨夜炸的那一箱,零件我都收着。要不要我现在搬出来,一件件给你们讲讲,它是怎么从‘正常运转’变成‘自爆’的?顺便说说,那里面除了机关部件,还有没有夹带私货——比如,不该出现在丹方里的催毒引?”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人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我也不逼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向所有围观弟子,声音放平:“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扫地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三个月前,第一批玄灵粉送来那天,是我去库房接的货。那天一共十三袋,十二袋正常入库,有一袋……被临时调去了东岭偏院,登记人签的是药王谷随行管事的名字。”
我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签收单,边角烧焦了一块,显然是从废纸堆里翻出来的。
“这张单子,本来该在档案阁存档。但它不见了。为什么?因为上面多了一个印章——‘特供·合炼室’。”
我举起单子,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问题是,我们青玉峰根本没有‘合炼室’。”
风忽然停了。
雪花悬在半空,没人说话。
药王谷那代表猛地后退一步,袖中的手攥得咯吱响。
我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毁掉这张单子。
但他不敢动。
一动,就成了默认。
我慢慢卷起纸张,塞回怀里,拍了拍灰袍上的雪:“所以啊,别总盯着我们炼丹的。真想知道真相,不如回去问问你们自家——那一袋粉,到底去了哪儿?”
我说完,转身扛起扫帚。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怒喝:“站住!这事没完!”
我没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随便。反正扫帚在我手里,地总会扫干净的。”
我走出几步,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了,提醒你们一句——下次藏东西,别藏在机关箱夹层里。那地方,我昨夜已经翻过一遍了。”
我说完,继续往前走。
可就在经过一根石柱时,我脚步微顿。
指尖轻轻拂过柱面一道新鲜划痕——那是昨夜伏击后留下的,金属刮擦的痕迹,深浅不一,像是某种编码。
我认出来了。
是千机引的密语,记录的是最后一次信号发送内容。
只四个字:
“计划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