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喘。
不是累的,是装的。胸口一起一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灰袍子贴在身上,前襟那块血渍已经干了,硬邦邦地硌着肋骨。手里的果核早被我咬成了渣,牙床子都麻了,舌尖还泛着铁锈味,但我没吐,就让它混着唾沫在嘴里打转,显得我快不行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阵法峰主已经下令施工了。
三号补胶抬了过来,执法弟子蹲在震门导槽边上,拿铜刷子一点点刮旧层。那动作慢得像在绣花,可我知道,每刮一下,离崩盘就更近一步。他们修得越认真,反噬来得就越狠。
我靠着癸字碑,脑袋一点一点,像是撑不住要睡过去。眼角余光却一直锁着那张草图——它现在正摊在峰主手里,被风吹得边角翘起。上面三个红点,乾位、坤枢、震门,每一笔都是我亲手画的“死穴”。
“真……真能补好么……”我嘟囔了一句,声音抖得跟面条似的。
高个儿执法弟子听见了,皱眉看了我一眼:“你还想不想活了?这话也敢问?”
我没理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颤,像极了一个被吓破胆的废物。
他们信了。
谁会怀疑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在设局?更何况,这局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峰主虽然脸色阴沉,但到底还是让工匠按图施工了。这就够了。
我慢慢挪了挪屁股,趁人不注意,伸手去够那张草图。指尖刚碰到纸边,就被一名长老拦住:“你干什么?”
“我……我想看看……有没有画错地方……”我缩回手,哆嗦着,“要是补错了……炸了阵眼……我……我担不起……”
话音未落,我猛地呛了一口,咳得整个人往前扑,手肘撞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摔得不轻,额角磕到青石缝,火辣辣地疼,但我没叫,反而顺势趴在地上,一边咳一边吐出一口带血的果渣。
“呕……”我又干呕了一声,手指抠进地缝,指甲盖翻了都没察觉。
“疯子!”矮胖弟子退后半步,“别沾上他的血!”
人群一阵骚动,注意力全集中在我身上。就在这时候,我右手悄悄抬起,在胸前虚划三道——血指印留在空中,一闪即逝。那是蛊王密语,传给地底噬灵蚓皇的最后一道令:**共振启,蛊卵醒,只待火引**。
三枚补片内的蛊卵同时抽动了一下,像是冬眠的蛇睁开了眼。
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忽然抬起脸,眼神涣散地指着震门方向:“那……那里的气……又在动了……”
所有人愣住。
连峰主都停下了翻图的手。
“什么动?”他声音压得很低。
“导槽……导槽底下……有东西往上顶……”我声音发飘,“热流……不对劲……”
两名长老立刻冲过去查看。导槽接缝处果然泛起一丝白雾,极淡,转瞬即逝。可就在那一瞬间,铜柱表面浮现出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随即隐去。
“灵压波动。”一名长老沉声道,“频率异常。”
“和他草图标注的位置一致。”另一人补充。
峰主盯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厌恶,而是掺了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忌惮,又像是……不甘心。
我咧了咧嘴,嘴角扯出血痕,笑得像个傻子:“我就说……不该漏记这一笔……”
“闭嘴!”峰主突然喝了一声,却没再否认施工方案。相反,他转身下令:“加快进度,优先处理震门节点!”
成了。
他越是急着补,就越是在往坑里跳。那三处补片看似加固阵眼,实则成了反向导爆索。只要外力一激,灵流倒灌,最先承受反噬的就是下令者——阵法峰主本人。
我慢慢爬回角落,背靠石碑坐下,整个人软塌塌的,像一袋被掏空的米。执法弟子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的嫌恶,多了点躲着走的意思。他们在远处嘀咕。
“你说这人真是碰巧猜中的?”
“谁知道,昨夜雷劫劈得邪门,偏就停在他头顶那块云上。”
“他还记得画图……哪有外门弟子懂这个?”
“嘘——小声点,万一是上面派来试炼的呢?”
我听着,心里直乐。
猜吧,猜得越多,越乱。我不需要他们相信我是天才,只要他们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另有背景”,就够了。疑心一起,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查真相?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股潮气。
我抬起手,袖口蹭了蹭嘴,动作粗暴,像是对自己这副狼狈样恶心透了。然后我低声说了句,声音不大,刚好能飘进空气里某个“静止”的角落:
“我……我只想补好阵……不想惹事……”
那股气息顿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听。
黑袍修士还藏在那儿,离我不远,大概十丈开外,藏在两块残碑之间的死角。他呼吸极轻,几乎与风同频,可刚才那一瞬的停滞出卖了他——他信了。
他觉得我还是那个被逼到绝境、只想活命的小人物。一个可以利用、也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很好。
你就这么想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缓缓蜷起,又松开。地下蛊网已经完全激活,三枚蛊卵与补片灵纹形成闭环,只差一个引爆信号。我可以现在动手,但我不急。
局势越迷,收网时才越痛快。
“喂!”高个儿执法弟子走过来,踢了踢我脚边的布包,“别在这儿装死,把工具收拾了,待会还要查坤枢铜柱。”
我嗯了一声,慢吞吞伸手去捡。布包敞开着,里面几把锈钳、半瓶灵胶、还有几张废纸。我翻了翻,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问。
“这……这张图……”我抖着手举起一张纸,“我……我记得画过另一版……标了第四处……会不会漏了?”
“第四处?”他冷笑,“你当这是画画呢?想加就加?”
“可……可昨晚我梦里……梦见地脉裂了……就是从癸字碑底窜出来的……”我结结巴巴地说,“要不……要不我去看看?就一眼……”
“别添乱!”他一把夺过图纸,“峰主都定了方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我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把剩下的工具塞进包里。塞到一半,指尖触到一块薄铜片——那是我昨天刻完逆向引灵纹后藏进去的。我没拿出来,只是用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三下。
地底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
噬灵蚓皇收到了。
陷阱最终校准完成。
我合上布包,拍了拍灰,重新靠回石碑。天色渐暗,风卷着碎叶打在脸上,有点疼。我眯着眼,看那些工匠忙碌的身影在阵台上来回穿梭,补胶的热气升腾起来,像一层薄雾罩住了整个东角。
没人注意到,震门导槽的接缝处,又冒出了一缕白烟。
这次比之前长了些,持续了将近三息。
一名弟子看到了,刚要喊,却被同伴拉住:“别嚷,峰主正烦着呢。”
他们选择沉默。
而我,轻轻吸了口气,把嘴里最后一口血沫咽了下去。
舌尖还是麻的。
但我笑了。
因为我知道,有些人越是装镇定,越是在怕。
峰主站在阵台中央,背对着我,青袍被风吹得鼓动。他手里攥着那张草图,指节泛白。
我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您说,这阵……还能撑几次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