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离手的瞬间,我非但没去抓,反而往后一仰脖子,差点把自己闪个趔趄。
老九七颗脑袋齐刷刷扭过来,晶核转得像要炸锅。它懂我,我一撒手,就是有诈。
那影子还站在原地,灰袍破洞的位置跟我身上一模一样,连肩头肉虫趴的姿势都分毫不差。可它不动,我就动。
我蹲下,手指抠进沙缝,摸到剑柄。血早干了,黏在掌心像层老皮。我没急着捡,反而拿指甲在剑脊上刮了三下——咔、咔、咔,跟敲门似的。
影子的嘴动了。
我没听见声音,但它嘴唇开合的节奏,跟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啃果核时数心跳的次数一致。
好家伙,连我脑子里没说出口的数,它都背得下来?
“你挺能耐啊。”我咧嘴,指头一翻,从袖口抖出半包辣椒粉,往耳朵眼里怼了怼,“那你说说,我现在想不想放个响屁?”
话音刚落,影子嘴角抽了一下,像是被呛住了。
成了。
老九低吼一声,七首齐震,我立刻掐住自己人中,一疼,神识回笼。刚才那三下敲击不是白刮的——那是我跟老九的暗号,真身才懂,假货复刻不了。
我抓起断剑,反手就往自己大腿上捅。
血喷出来那一秒,影子抬手,动作跟我完全同步。
但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
我甩手把血甩向它面门,同时咬破指腹,在掌心画了个倒五芒星。血符一成,我冲它吼:“你要是真我,怎不敢吃我这口血?我可是连救命恩人的肉都啃过!”
影子猛地一颤,脸上那层灰雾“啪”地裂开一道缝。
我趁机一脚踹在剑柄上,断剑脱手飞出,直奔它心口。
它抬手挡,动作标准得像照镜子。
可就在剑尖触到它胸口的刹那——
“轰!”
一股子彩虹味儿的屁从老九肚子里喷出来,正喷在剑刃上,炸出一圈晶光。那剑没穿心,反倒在半空打了个转,落进我另一只手里。
“谢了啊。”我拍拍老九脑袋,“下次别喷我脸上。”
它打了个嗝,像是在笑。
我抹了把脸,转头看向影子。它已经缩回角落,灰雾重新糊满脸,但身形矮了半寸,像是被抽了根骨头。
“装得挺像。”我甩了甩剑,“可你忘了——我楚昭然最擅长的,不是藏拙,是骗自己都信。”
话音未落,脚下血印又烫起来,这次不是催我往前,是往右偏了三寸。
我眯眼。
老九也察觉了,七颗脑袋齐刷刷转向右侧石壁。那里啥也没有,就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长得像被雷劈过的树桩。
但我记得,刚才那道金线烙进红痣时,最后闪的画面,就是这石头的轮廓。
我走过去,没碰它,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包鸡骨头渣——昨儿啃完顺手揣的。我捏起一根,往石头上一拍。
“滋”一声,骨头渣子冒了股青烟,像是被烫熟了。
成。
我咧嘴一笑,从灰袍破洞里摸出小刀,往手腕上一划。血刚冒头,我就按在石头缝里。
血渗进去,整块石头“嗡”地一震,像是被吵醒的蛤蟆。
“你可真会挑地方。”我嘀咕,“藏在一堆破石头里,还非得用死鸡骨头引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病?”
石头没理我,反倒开始冒泡。血泡从缝隙里咕嘟咕嘟往上翻,一股子腐香混着辣味直冲脑门——这味儿熟,墨无涯来过。
泡越冒越多,石头表面裂开一道缝,像是咧嘴笑了。
我正要踹它一脚,忽然耳朵一烫。
不对劲。
我听见了声音,但不是从外面来的。
是过去的声音。
“……拙是锁,也是匙……”
我猛地捂住耳朵,辣椒粉从耳道里簌簌往下掉。这招是跟墨无涯学的,他怕辣,我反着用——辣能断魂,也能醒神。
可那声音还在。
“……你早被选中——为破那不哭之人……”
我咬牙,干脆把整包辣椒粉全倒进耳朵,疼得眼泪直流。可我没泪腺,流出来的全是血。
血顺着脖子往下淌,滴在断剑上。
剑柄的蛇首突然张嘴,血雾里,烛九阴的倒语一句句往外蹦:
“着熬苦很界修玄……泪无者血化露……守拙非伪,乃天道试炼之钥……”
我抹了把脸,血糊得睁不开眼,但听懂了。
守拙不是我装的,是这破地方认的。
它要的不是天才,不是英雄,是承认自己烂透了还敢往前走的混蛋。
我咧嘴,疼得直抽气:“合着我装了十年憨批,其实是按剧本演的?”
老九打了个嗝,彩虹气喷在石头缝上。
石头“咔”地一声,彻底裂开。
里面不是门,是墙。
墙上刻满了画。
最中间,一个人背对着我,站九扇门前。他穿的灰袍,跟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肩上还趴着七颗脑袋的肉虫。
可他脚下影子,不是我的。
是青玉峰主的。
我喉咙一紧。
再往上看,九扇门上分别刻着字:天道、寂灭、无争、悲悯、轮回、虚妄、归真、守拙、无我。
其中三扇门亮着——守拙、悲悯、无我。
是我觉醒的三重人格。
我盯着那背影,越看越瘆得慌。他站的姿势,走路的步幅,连挠痒的左手小指弯曲角度,都跟我一样。
可他是谁?
我正发愣,眉心红痣突然一烫,像是有人拿烧针扎了一下。
眼前一黑。
画面直接灌进来。
——一只手,苍老,指节变形,正把一个婴儿塞进乱葬岗的破棺材。
婴儿手腕上,缠着一条绿金纹的蛊虫。
那人袖口,绣着半枚竹杖纹,底下还沾着点烧鸡油渍。
他转身,帽檐压得很低,但嘴角翘着,像是刚吃完一顿好的。
三秒,画面没了。
我七窍开始渗血,鼻孔、耳朵、眼角,全是红的。
老九嗷地一声,肚子里晶核狂转,直接“噗”地吐出来一颗,塞进我左鼻孔。
又一颗,塞右耳。
第三颗,顶住我眼眶。
七颗脑袋轮流吐,把我塞得像个腌臜祭品。
血止住了。
我喘着粗气,手指还在抖,但脑子清楚了。
那竹杖纹……我见过。
游方说书的瞎老头,每次找我要烧鸡,竹杖上就蹭着这纹路。
他还缺两颗牙,说话漏风,非说下回分解得加鸡腿才讲。
原来他早在我命里,埋了十年的伏笔。
我抹了把脸,把塞在鼻孔里的晶核抠出来,看了看,又塞回去。
“行吧。”我嘀咕,“你不说,我也不问。反正鸡腿管够,迟早撬开你牙缝。”
老九吐完最后一颗晶核,趴我肩上喘,像是刚跑完三千里。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看向那堵壁画。
九扇门,只亮三扇。
还缺六扇。
我抬起手,把刚止住血的腕子往壁画上一抹。
血顺着“寂灭”那扇门往下流。
没反应。
我又抹“天道”。
还是没反应。
最后,我咬牙,把血按在“无争”上。
血渗进去的刹那,整面墙“嗡”地一震。
门缝里,伸出一只手。
苍白,瘦削,指尖戴着一枚草环。
是我给老九编的那款。
我盯着那只手,没动。
它也不动,就那么悬在半空,像是在等。
等我握。
我慢慢抬起手。
指尖离它还有三寸,眉心红痣又烫起来。
不是警告,是共鸣。
我咧嘴一笑,心想:这破门还挺挑人,不掏心窝子不给进?
那我掏。
我反手就是一拳,砸在自己胸口。
“咔”一声,肋骨估计断了一根。
疼得我弯下腰,嘴里全是血腥味。
可我没停,又是一拳,砸在心口那道疤上——当年她缝的,歪得像蚯蚓爬。
这一拳下去,我眼前一黑,差点跪地。
但血出来了。
不是从伤口,是从七窍。
我用最后的力气,把血甩向那只手。
血雾散开的瞬间,手指动了。
它往前一寸,指尖的草环晃了晃。
像是在笑。
我撑着墙,喘得像条狗,心想:你笑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我抬手,正要碰它——
断剑突然从我手里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