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会议室没有铺红毯，墙上挂着一块白板，被擦得发亮。我们把它叫“居民评审席”——把方案摊开，把人请进来，不举手，不抢答，一条一条当面挑。今天是第一批。
坐在我对面的，是七位代表：保安大爷、年轻妈妈、拄拐的奶奶、夜班司机、城改样板间的居民代表、楼道自治的小队长、还有在“失败回执之夜”留字“今天没做好”的那个男人。他们把笔记本和发票、车票、回执本一股脑摆在桌上，像摆一张家常饭。
“今天我们只谈两件事。”我开场，“一，盲巷接驳线路；二，病区‘蓝条’与社区‘喘息’的联动。先说线路。方案一，沿主干道设接驳点，节省司机回转；方案二，进入胡同深处，靠近门口，但车体转弯困难、成本高。两套，我们都试跑过。请你们投票——反对的先说。”
保安大爷第一个举手：“我反对方案一。我们楼的老太太腿脚慢，她到主干道要走五十七步。你们说‘志愿者陪走’，可志愿者下班也要回家。”他说话慢，每一个词都打磨出地面的摩擦感。
年轻妈妈补刀：“我也反对方案一。我家孩子做复查，冬天风大，走到主路就喘。你们那条白线画得再直，也不是暖的。”
夜班司机沉默了一会儿：“我反对方案二。”他把一张纸摊开，画了弧线，“这儿回转半径不够，我得倒两次，时间拉长，后面的急救会被堵。”
两边对冲，像把绳子从两端绷住。我把白板上“方案一\/方案二”的字抹掉，写了三个字：“三号方案”。我把夜班司机那条弧线圈起来，问保安大爷：“楼下空地让一米半，能不能让？”
“能。”他脱口而出，“我去劝，不行就把我家那口旧柜子挪。”
我转向司机：“回转半径还差多少？”
“半米。”他很干脆，“但我需要路口不停车。”
“那我们做一张**‘让车图’，把‘让’让得明明白白。”我用记号笔勾了一条虚线**，“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半，进不去的车靠边；十点前和两点半后，允许短暂停靠。门口张贴，手机推送。”
城改样板间的代表开口：“我要反对我们自己的新楼下回转。那里刚铺好的地砖，承重不够。你们一压，砖要碎。”
“那块我去看过。”工程同事插话，“加钢板和橡胶垫，能护。我们出钱，第二天补回。”
代表盯着我：“你们写在卡片上。”
“写。”我把“钢板—橡胶垫—第二天复原”的卡片从材料袋里抽出来，直接钉在“修复Gantt墙”的“车”一栏上。年轻妈妈看着那张卡片，松了一口气：“看见了。”
第二议题，‘蓝条到院’与‘喘息服务’联动。拄拐的奶奶一开口就把我怔住：“先给我‘喘’，再安排我孙子‘复查’。”她敲敲桌面，“我自己走慢，不等。”
“‘喘’在前。”我复述一遍，把顺序写上白板：“‘喘息券→回执→复查’。”志愿者在旁边记录，连笔都没抬。
“我反对。”楼道小队长举手，“顺序没错，但你们的‘喘息券’在夜里不好使。我们这里夜间照护空白。”
“那就补。”我把“夜间照护”写到“盲点补丁”的子地图里，“志愿者＋社工搭夜班，两周试行。夜班司机那边，接驳向照护点让十分钟。”
夜班司机咂舌：“敢吗？”
我笑：“先做一周，不好使我们撤。”
讨论到一半，墙外传来风声，雪在窗台上蹭。男人（就是“今天没做好”的那位）从角落里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四个字：“投反对票”。他回头看我们：“给你们面子容易，给我妈走路不容易。我反对今晚的盲巷进车方案，返工，把风井那段再量一次。”
安然立刻站起来：“我去量。”她把围巾往上拉，“现在就去。”
我忽然想起“失败回执之夜”的承诺——三天内回话。我对众人说：“今晚我们把‘三号方案’出临时稿，明早贴在墙上，下午试跑，晚上复盘。如果还不好使，我们继续改。返工不丢人。”
保安大爷笑了：“我喜欢你这句。返工不丢人。”他转头对夜班司机挥手，“晚上我带人把楼下那几个花盆搬了。”
夜班司机点点头：“我把那半米给你挤出来。”
拄拐的奶奶慢慢站起身：“你们明天到我们那条巷子按铃，别打电话。”她举起拐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当面说。”
“当面。”我把这两个字写到白板中间，用力按了一下笔头，让墨更黑。
投票开始。反对的牌子举得很直，五票。多过半数。方案，返工。
会议散时，外头的雪停了。裴念推门，手里拎着剪完的第一集硬盘：“你们要的**‘痛写成动作’**，上线了。”她看见白板上的“返工不丢人”，咧嘴一笑：“这句拿去当片尾。”
我把硬盘接过来，转身看向墙。墙上的卡片在暖风里轻轻晃了一下，像呼吸。今晚我们没有赢，也没有输。返工是最冷的词，却也是最暖的动作。我把围巾拉到下巴，轻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慢，但稳。”